林若初在困倦中醒来时,已经是围城的第二日了。
城内冒出的滚滚浓烟,经过一夜的抢救散了些许,只是天色还阴沉的厉害。
乌云滚着浓烟,压的很低,让人心里不舒服。
她觉得脑袋有些昏沉,以前她并不贪睡,许是近日经历的太多,总觉得脑袋有些昏沉。
她起来时,营帐微动。
洛岚掀开帘子进来,眼神柔和。
“好些了吗?”
林若初听到他问自己,脑海里却是昨日大哥在城墙上摔在地上的情景。
“城内火势这么大,驻守在周边的县丞看到定会给其他郡送去战报,你这点人马,不尽快撤离,待到四面夹击之时,便是插翅难飞了。”
她不答,反而另起一茬。
洛岚也没答,而是靠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不烧了。”
林若初侧头闪开。
她很久没生过病了,昨天烧了一夜,浑身还没有什么力气。
听到这三个字,胸口又开始发闷。
好像被人温柔地将捅刀子捅进胸口,这感觉与酷刑无异。
大概这人是真的没有心。
她忍不住回忆自己喜欢上他时的情景。
那时她在将军府的院落里练枪,他靠在树边光明正大的偷看。
他有张漂亮的脸,略显冷淡,总是沉着眼眸,满腹心事的模样。
让人忍不住想要逗一逗。
她便悄无声息地挑起一块石子,用枪柄横着击飞出去。
瞄的是那树上盛开了满枝的桃花。
花瓣洒下,他歪头,接住树上落下的花,挑眸看她。
四目相对,她却是那个率先红了脸的人。
颇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滋味。
第二日她晨起,如往常般去取枪时,却见自己的红缨枪上,挂了一整枝盛开的桃花。
春天是桃花,夏天是紫薇,秋天会换成新结的果子。
到了冬天,她以为会见到腊梅。
结果枪上竟挂了副狐狸皮缝的手套。
是她手指的尺寸。
与京中流行的女子式样不同。
皮毛外面是皮革,没有刺绣装饰,不那么好看,但轻巧耐磨,戴上完全不影响握枪。
她满心欢喜地用长枪挑飞积雪,于雪花落下的间隙,看到了他含笑的眸子。
那是他们相遇的第一年。
她第一次看到他笑。
便是在那一刻,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
她喜欢上他了。
思绪抽离,当记忆中的面容慢慢模糊成面前洛岚似笑非笑的脸时,林若初终于在心里确定。
为了所有人,她必须要在南郡被围成死城前杀了他。
亲手为自己的年少心动做个了结。
洛岚看着她头上节节攀升再次突破五十的好感度,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爽快。
有副好皮囊可真是方便。
哪怕恶劣至此。
这女人依旧甘愿执迷。
孟浅夏也在心中计数,九十了,还差十分,她就能动手了。
围城第三日,南郡城中起了骚动。
并非是粮食全都吃完了,而是有人在城中散布流言。
“粮仓烧了大家都看见了!一粒米都没剩下,城中军马这么多,要靠什么养活啊?!”
“连王家的米面铺子都空了,定是这帮军爷为了填饱他们自己的肚子将城里所有粮食都收上去了!”
“粮铺都收空了,迟早都要收到咱们百姓家中啊!”
“咱们老百姓家里能存几个米啊?要是都收走供给军爷吃,我们吃什么啊?”
“岂不是要活生生被饿死?!”
“我家老母和小儿可是一顿饥荒都扛不住啊!”
流言四起间,也有安抚众人的。
“林将军肯定是已经在想对策了,大家莫要自乱阵脚,增援一定很快就到了!”
但这样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
“你们没听说啊?林将军遇刺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啊,他去哪里商量对策啊?”
“若是林将军无碍,怎么可能任凭敌军将我们围住?早就带兵杀出去了!”
林景行出事了的消息一经传开,百姓更是慌了。
他在十三郡的这些年,也算名声在外,骁勇善战的美名流传甚广,传得离谱时,大家都赞他一句是战神下凡来庇佑他们大周百姓的。
可若他真的出事了,岂不是意味着尚未开战,敌人便可直取城中主帅。
那敌军的势力到底有多可怕?
一介将军尚不能自保,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又当如何保命啊?!
第四日,流言蜚语已然闹得人心惶惶。
眼见家中余粮只少不多,帅府门前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
“林将军在何处?为何不出来主持城中事务?”
“城外敌军围城,将军迟迟不行动,要置城中百姓安危如何处?!”
“各位军爷,家中已经没有粮了,好几张嘴在等着吃饭,我们要如何是好啊?”
其实百姓多是农户出身,家中存粮不会在这短短几天就吃完。
但是恐惧的情绪一旦开始蔓延,便像时疫一般无法遏制。
闹了一整日,只有林戈出来安抚,林景行始终不曾露面。
到第五日,林景行已经死了的消息,便在城中传开了。
军中无主帅,是要大败了!
北境人数十年前在北郡和渭河郡屠城的事,所有人都从家中长辈口中听过。
一旦北人破了城门,他们恐连全尸都留不下!
百姓当即慌了,帅府门口的人越聚越多。
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第五日中午下达的一句军令:
“即日起,各街口设岗哨征粮。”
“此时已是南郡城生死存亡之际,城中军民一心,才能共破此局。”
前来传令的是林蒙,他不善伪装,面上一片灰白之色。
大家看到他的脸色,哪里还能猜不到,林将军必然是出事了!
否则这样严峻的时刻,这样扰动民心的军令,他怎么可能不自己前来安抚百姓?
就算身上有伤,强撑的也得露一面呀!
除非他已经死了!
“林将军死了!”
“城里没有粮食了!”
“北人要杀进来了!”
“我们全都要死了!”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扯着嗓子高喊,那惊恐的声音在青天白日下把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南郡城瞬间乱了。
傍晚,当洛岚如常从城中安插的夺舍者口中获取军报,他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南郡城这就乱了?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他上辈子缠战过的林家军可不是这般好对付的。
就算林思齐被他控制了,林景行被重伤,可林家军这些人不是没了主将就会自乱阵脚的。
他所知道的林家军中有一条绝对优先的军令。
便是“将帅之上,百姓为先。”
守城永远是第一军令。
就算他控制了林景行,让他下令开城门投降,也不会有人执行。
所以他才没有浪费夺舍的次数去直接夺取林景行的身体。
围城,再趁乱攻城。
是以最小的牺牲拿下城池的最优选。
可是,这就乱了?
他眼神明灭不定,顺着思绪往前回忆,谨慎地回想自己此前的计划中,是否有哪里出了纰漏。
城中有诈的可能性有多少?
他忽然就想到了在林思齐身上的那个女人。
行动之前,帷帐掀起。
肉香飘了进来。
洛岚只摆手让人放下饭便出去。
但当器皿放到眼前时,坐到了他身边的,却是林若初。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洛岚挑眸看她,见她竟然换了套青色的衣裙。
重挽了发髻,插着珠钗。
第一次打扮出了几分周人女子的温婉模样。
洛岚心跳了一下,又沉了下去。
林若初道:“你陪我吃顿饭吧?”
他挑着眉稍点了点头。
看向这盘肉里心中已然确定,这里面大概下了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