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昆将手中书本砸在办公桌上,呯的一声发出巨响,乔春燕手中搪瓷缸差点没拿稳,但磕在茶几上,缸沿的蓝漆磕掉一块,露出底下的白铁。
她偷偷抬眼,瞧着周秉昆阴沉着的脸,后颈的小绒毛都不自觉竖了起来。自打周秉昆当上技术部部长,她还从未见他如此冲自己发过火。
“早上我是怎么交代你的?让你请冬梅姐过来,可没让你带其他人!这里是厂技术部!”周秉昆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玻璃板下压着的广交会订单复印件被震得沙沙作响。
周秉昆对乔春燕今天擅自做主,带董卫红和陶俊书过来的行为,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从与郝冬梅聊天的语气中,已然察觉到这两个知青的小心思,对这种道德绑架的行径,他打心底里痛恨。
乔春燕心里一慌,赶忙将搪瓷缸“咚”地往桌上一墩,双手在衣角上不停地搓来搓去:“周部长,我错了!卫红她们说想过来和您聊聊天,我寻思着都是冬梅姐在知青点的姐妹……”
“姐妹?”周秉昆“噌”地一下从藤椅上站起,衣角下摆扫过办公桌角的资料。“我可是北机厂的部长,别人想见我都得提前预约。她们是冬梅的姐妹,那你问过冬梅姐的意思了吗?”
说着,他猛地抽出抽屉里的登记本,“哗啦哗啦”快速翻到今天那页,“你自己瞧瞧,你登记时写的‘郝冬梅同志随行人员’,这要是让保卫科查出来,够你写三份检讨的!”
乔春燕的脸瞬间红透,一直红到了耳朵根,脚尖在干净的小皮鞋间局促地来回搓动:“我……我错了,当时确实没考虑那么多。”
“你能不能长点脑子!你来的时候没看见冬梅的脸色不好吗?她们来能有什么好事……”周秉昆不耐烦地挥挥手,“你看今天带过来,还浪费你一上午时间,费力不讨好,哎,算了,你现在赶紧去帮冬梅姐办理一下退房手续,我把手头工作处理完就过去。”
“好的,我这就去招待所办退房!可冬梅姐不住干部套间了,那她住哪儿呀……”乔春燕满脸都是疑惑。
“她要住家里。”周秉昆的口气稍稍缓和了些,从裤兜里摸出烟,给自己点上,“我妈今早还在念叨,问她怎么不回家住。你先去招待所帮她收拾行李,我把实验数据核对完就来。”
“哦,好的”
招待所前台的绿漆木柜上,摆放着一尊伟人像,后面墙壁上挂着一板黑色木板,上面整齐地挂着铜制钥匙牌。
乔春燕上下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将501房的钥匙“啪”地往登记册上一放:“退这间房,是周部长办的入住手续。”
戴着蓝袖套的服务员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缓缓翻开住宿登记本:“稍等一下哈,依照规定,干部套房退房得检查物品。暖水瓶两个、搪瓷缸两套、白毛巾三条——乔领导,您稍等会儿,我让人去查房。”
乔春燕忍不住踮起脚,往柜台里瞅去,只见柜里桌面上,有张纸上写着“退房须知:1. 交回钥匙牌;2. 结清开水费(每壶2分钱);3. 损坏物品照价赔偿…”
正看着呢,郝冬梅拎着帆布包从楼梯上缓缓下来,眼睛有些红肿,明显像是哭过,但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衬得脸颊上的酒窝愈发深邃。
在楼上刚见时,乔春燕倒是吓了一跳,但郝冬梅没说,要是以前的话,她肯定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今天刚被周秉昆训过,也收起这份好奇心。
“冬梅姐,周婶子在家可盼着呢。”乔春燕赶忙上前,接过郝冬梅手中的行李。这时,她才注意到郝冬梅手里还拿着一本翻开的杂志《红齿轮》,书页露出半截“阳光”的笔名。
“这本杂志还是在阅览室借的,先得退回去。”郝冬梅轻轻扬了扬手中的《红齿轮》。
“放到我这儿就行。”柜台里的服务员赶忙回应道,“干部套房的客人有这项服务的。”
前台服务员又递过来两张复写纸的退房单,郝冬梅在“退房原因”栏犹豫了片刻,随后提笔写上“投靠亲友”。
笔尖划过纸面,蓝黑墨水慢慢渗进粗糙的纸纹,这情形,像极了她和周秉义在电话里说开的那些话,虽有褶皱,却终于舒展。
这个时间点,眼瞅着就快到饭点了。陶俊书和董卫红,还有大队书记、会计正结伴去招待所食堂吃饭。他们沿着楼梯往下走,在一楼楼梯口就看到站在前台的郝冬梅和乔春燕。
陶俊书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有嫉妒,也有一丝不甘,她故意提高音量对董卫红说道:“有些人啊,凭着关系,一进城就把咱们这些知青点的姐妹抛到脑后了。”
董卫红面露尴尬之色,轻轻扯了扯陶俊书的衣角,示意她别说了。但陶俊书却像没看见一样,依旧不依不饶:“还说什么共进退,还说为了大家争取拖拉机优惠,我看呐,就是想自己脱离农村。”
郝冬梅听到这些话,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乔春燕却忍不住了,她将行李往地上一放,双手叉腰,转身对着陶俊书说道:“陶知青,你可别在这儿乱嚼舌根!冬梅姐为了你们大队的事,忙前忙后,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在这儿说风凉话,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我怎样?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陶俊书毫不示弱地回怼道,“她郝冬梅要是真为大家好,就该多为我们争取点机会,而不是自己一个人独占好处。”
“你算什么东西,今天给你脸了”乔春燕气得跳了起来,她没想到还有这种人,亏她上午好好招待她。
郝冬梅怕吵起来对周秉昆影响不好,轻轻拍了拍乔春燕的肩膀,示意她别生气。她看向陶俊书,语气平和却又带着一丝严肃地说道:“陶俊书,我郝冬梅问心无愧。从知青点到现在,我哪件事不是想着大家?
大家都是知青,本应互相理解、互相帮助,而不是在这里互相猜忌、诋毁。”
郝冬梅的一番话,说得陶俊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董卫红在一旁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