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安迄今为止，活了两世，就连当街砍头，都没有此刻这么狼狈。
他紧闭双眼，但眼中不适的异物感和摩擦的刺痛感，让他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他双手揉眼，想快点睁开眼看一看是谁暗算他，就感觉肩头挨了一闷棍。
裴长安回身，胡乱挥手，想抓住那棍子，小腹又挨了一拳，他弯腰一捂，脸上又挨了一巴掌，他刚想大骂，后面又被踹了一脚。
此刻六个粗壮丫鬟终于凑齐，她们都是出自市井乡野，身上又都有些工夫，动起手来，自然不像校场比武那样讲究什么招式。
她们几乎是只要能多打一下，就多打一下，能伤到哪里就往哪里招呼，才不会管什么脸面不脸面，体面不体面的。
所以抓、挠、巴掌、拳打、脚踢，几乎是能打到或是伤到裴长安的，她们就都会见缝插针的朝他身上招呼。
反正卫国公老夫人和谢妙仪都说了，只要人不打死就行。
裴长安也应该庆幸，跟他动手的都是姑娘家，虽然粗野，但也都没好意思往他的命根子招呼，要不看着这些丫头的凶狠样，怕是裴长安经此一事，要成废人了。
卫国公老夫人看着裴长安被几个丫头打倒在地上，想要躲开她们的攻击，胡乱的翻滚，心中并没有对亲生骨肉的心疼，而都是上一世毒发身亡时的肝肠寸断。
如果不是要在这些下人面前还要自持身份，她恨不得都想要亲自动手，在裴长安身上打上几棍。
几位姨娘此时也站在了一起，眼中心上都透着解恨。
谢妙仪倒没这些人如此憎恨裴长安，她只是嫌弃，上一世她用尽全力辅助着裴长安，在裴长安眼中应该就是一个笑话吧，现在被几个小丫头揍得鼻青脸肿，全无体面的裴长安在她眼中也是个笑话。
还有立在远处，看着这边的裴长晏却是眼神复杂。
“都住手！成何体统！”
卫国公老夫人见打得差不多了，她喊了停。
六个丫头停了手，然后一哄而散，都躲到了自家主子的后面。
裴长安身上一轻，他眼睛还是睁不开，见没有人再做攻击，急忙用手在双眼上使劲揉了揉，眼泪冲刷着沙粒，裴长安终于勉强可以睁开眼了。
虽然视线仍模糊，但裴长安还是看见此时他四周已聚了不少人，虽看不清脸，但凭着衣着，除了伺候人的丫鬟、婆子，大多数应该是卫国公府的家丁和护卫。
“你们这些狗奴才，就眼睁睁看着本国公挨打吗？”
裴长安怒吼，他又瞥见卫国公老夫人身后站着的天禄，天禄此时还拿着木棍，裴长安猜到刚刚自己挨得那几下闷棍，应该就是她所为。
他恶狠狠的指着天禄，对着家丁、护卫喊道，“把她给我拿下，打死。”
周围围着的家丁、护卫一个都没动。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本国公的话你们都敢不听，想反了不成！”
裴长安气急败坏的险些要跳起来。
“成何体统！”卫国公老夫人此时又沉声说了一遍。
“对！母亲说得对，都成何体统，这些人都该换了，把他们都发卖了，男的卖到边关，女的卖到妓馆。”
裴长安也顾不得身为卫国公的体面了，发了疯的乱吼乱叫。
“我说你成何体统，堂堂卫国公竟然和小丫头动手，还要脸不要。”
见卫国公老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他，裴长安有片刻的发懵，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不对劲。
裴长安使劲眨了眨眼睛，让视线清晰一些，他看清周围家丁、护院的面孔都很陌生。
再看卫国公老夫人神情冷漠，谢妙仪一脸的淡然，而四位姨娘只是能看出有一点惊恐
而远处，裴长安还看到了裴长晏的身影。
裴长安明白过来，这卫国公府已经不是他记忆里的卫国公府了。
自他重生以来，这里就开始悄然变化着，他母亲变了，他妻子变了，他妹妹变了，他弟弟变了，连云、清、幻、金四位姨娘也变了。
可是这一切改变的源头在哪里？
是他母亲？是谢妙仪？是裴南鸢？还是裴长晏？或是那四位姨娘？
裴长安不知是想不通，还是不敢想，他只愿相信是这里面一人重生，而不愿相信这些人都重生了。
是他母亲！
最后裴长安还是将怀疑的重点落在了卫国公老夫人身上。
如果说这些人最恨他的，还有能力左右卫国公府这些人的，那只有卫国公老夫人。
况且卫国公老夫人又是一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羞辱！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示威！这也是向他示威！
裴长安越想越怕，他惶恐的看向卫国公老夫人，声音不受控制的颤抖，“母亲，你，你难道也......”
“老大，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卫国公老夫人没有让裴长安将话说完，她现在还不想认。
谢妙仪说得对，只要她们不承认，裴长安心里就会提心吊胆的猜，吃不好，睡不好。
而且就算有了破釜沉舟与她们鱼死网破的心思，最后也还是会心存侥幸的苟且着。
虽说知子莫若母，但是卫国公老夫人只知道裴长安的狠毒，而谢妙仪却是知道裴长安的懦弱。
所以她是料定，裴长安不敢跟她们，主要是卫国公老夫人撕破脸，只能忍下这口气。
与其说谢妙仪赌对了，不如说谢妙仪把裴长安彻底看透了。
裴长安得势时，他会借势胆大妄为，蛮横张狂，可是失势时，又会胆小如鼠，畏畏缩缩。
“失心疯？我没疯，我只是......”
裴长安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左右看看，裴长行、裴长斛还在虎贲军营，生病不能兄弟三人都生病，所以他只能自己先回来。
张虿等那几个常跟他的小厮也不在，现在这里没有一个他的人，如果卫国公老夫人真对外说他疯了，把他关起来，那么谁还会救他呢？
谢妙仪还会管他吗？她是站在他母亲那边了，还只是被蒙蔽了？
那眼前这四个姨娘呢？
裴长安想到金姨娘现在管家，想必就是卫国公老夫人授意的，那么金姨娘一定是投靠了他母亲，所以才敢明着跟他对着干，那么那张舆图现在是在他母亲手中了吗？
那其她三个姨娘呢？她们这段时间的反常态度，让裴长安不敢相信她们。
但是裴长安什么也不敢问，他真怕撕破脸，再也出不去这卫国公府。
裴长安突然觉得，他觉得度日如年的虎贲军营此时比这卫国公府安全，他想回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