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的婚事,如同在张家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虽然暂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但也让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对未来多了几分莫名的期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感。
孩子们,终究是要一天天长大的。
他们会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追求,自己的悲欢离合。
作为父母,张大山和王氏能做的,就是在他们羽翼未丰之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他们遮风挡雨,为他们铺设一条相对平坦、也更有希望的道路。
而让他们感到无比欣慰的是,这个家的每一个孩子,似乎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向上生长着,展现着各自独特的光彩。
铁牛的稳重可靠,石头的机灵活泛,小山的聪慧好学,花儿的娴静能干,丫丫的善良细心,栓子的踏实肯干,柱子的探索欲强……
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也都是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但若论起这段时间里,给张大山带来最大“惊喜”的,却并非是那些已经崭露头角的年长子女。
而是那个平日里最不引人注目、常常被大家当成小尾巴一样看待的、虚岁十一的么子——张豆子。
豆子是家里最小的男孩,因为出生时体弱,又经历了分家初期的饥饿和动荡。
家人对他总是格外多几分疼爱和迁就。
他也因此比同龄的孩子显得更依赖母亲一些,性子也更内向、更安静一些。
平日里,他不像柱子那样上蹿下跳,也不像栓子那样能帮着干些体力活。
他更多的时候,是安安静静地待在母亲或姐姐们身边,帮着递个针线,或者在院子里自己跟自己玩。
他最喜欢的玩具,不是哥哥们用木头削的小刀小剑,也不是姐姐们用布头做的沙包。
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一把颜色各异的小石子,一堆大小不一的豆粒,或者是几根长短不同的树枝。
他常常会一个人蹲在墙角,或者坐在门槛上,将这些“宝贝”仔仔细细地摆放开来。
一会儿按照大小排列,一会儿按照颜色归类,一会儿又将它们堆成各种奇怪的形状。
然后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一、二、三、四……一遍遍地数着,嘴里还念念有词,仿佛在进行着某种神秘而又重要的仪式。
对于豆子这种有些“古怪”的癖好,家人们最初并未太过在意。
只当是小孩子自娱自乐的玩意儿,甚至王氏还常常担心,这孩子是不是因为小时候受了惊吓,脑子……有点不开窍。
然而,一件偶然发生的小事,却让张大山对这个平日里最不显眼的小儿子,彻底刮目相看。
那天,又到了月底,家里需要对这个月药材采挖、炮制、以及与赵四海商队交易的各项收支进行一次盘点。
这项工作,以往主要是由张大山自己凭借记忆和一些简单的符号记录来完成。
但自从石头也开始深度参与到药材生意中,并且小山也认识了不少字之后。
张大山便开始有意识地,让这两个儿子也加入进来,学习如何记账、算账。
一来是锻炼他们的能力,二来也是为将来家里的产业越做越大之后,培养得力的管理人才。
石头负责口述每一笔药材的种类、数量、收购价格、炮制成本、以及最终卖给赵四海的价格和数量。
小山则负责用他那日益工整清秀的字迹,将这些数据一一记录在珍贵的草纸上。
张大山则在一旁,拿着一根小木棍,在地上那张用石灰画出的简易“算盘格”上,进行着加减乘除的运算。
这是一项颇为复杂和繁琐的工作。
药材的种类繁多,等级不一,价格也时有波动。
再加上各种成本的核算,常常让父子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
“爹,这批上等黄芪,咱们总共收了七斤三两,每斤按五十文的本钱算,是多少?”石头挠着头问道。
“七斤三两……一斤五十文……那就是……”张大山在地上拨拉着木棍,心算着。
旁边的小山也停下了笔,皱着眉头,跟着一起默算。
就在这时,一直蹲在旁边安静地玩着石子的豆子,忽然抬起头,用他那特有的、带着奶音的清脆声音说道:
“是三百六十五文。”
“嗯?”张大山和石头、小山同时一愣,都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豆子,别乱说。”石头以为弟弟是在捣乱,下意识地呵斥了一句。
“没错。是三百六十五文。”张大山却在心里快速复算了一遍,随即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刚才算了好一会儿才得出结果,这小子……竟然一口就报出来了?而且分毫不差?
难道是蒙的?
“那……那这批中等柴胡,咱们收了十二斤半,每斤按三十五文算,又是多少?”他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豆子歪着小脑袋,似乎连想都没想,立刻回答道:“四百三十七文半。”
这一次,连小山都忍不住惊呼出声:“爹,二哥,豆子算得对。”
他刚刚用笔在纸上算完,结果与豆子报出的完全一致。
张大山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脸上还带着几分懵懂和天真、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惊人之举的小儿子。
一种强烈的、难以言喻的预感,如同电流般传遍全身。
这个孩子……绝对不简单。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又连续出了几道更复杂的、涉及到多项加减甚至简单乘除的题目。
比如,“咱们上次卖给赵掌柜二十三斤上等黄芪,每斤卖价二两银子,又卖了十五斤中等三七,每斤卖价一两五钱银子,还搭了些杂药算了一两银子,那总共是多少钱?”
这样的题目,对于没有系统学过算术的成年人来说,心算都极其困难,更不用说一个十岁的孩子了。
石头和小山早已是抓耳挠腮,在纸上列了半天算式也算不清楚。
然而,豆子却只是眨巴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小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几下,似乎在进行着某种独特的运算。
片刻之后,他便清脆地报出了答案:“是……六十九两五钱银子。”
张大山拿起竹签飞快地演算了一遍。
结果……分毫不差。
这一下,整个屋子里都彻底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豆子,如同在看一个怪物。
这……这还是那个平日里只知道玩泥巴、数石子的小豆子吗?
这简直就是……神童啊。
“豆子……你……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张大山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惊扰了这个正在展现奇迹的儿子。
豆子似乎也有些不太明白大家为什么都这么看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道:
“俺……俺也不知道。”
“俺就是……看着那些数,它们自己就在俺脑子里……跳来跳去的……然后就……就算出来了……”
他这番天真烂漫的解释,更是让众人感到匪夷所思。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天生的“算术奇才”?
王氏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一把将豆子搂进怀里。
“俺的儿啊。俺的儿啊。你可真是……真是个宝啊。”
她语无伦次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为人母的骄傲和自豪。
张大山的心中,也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一直以为,石头在药材辨识上的天赋,小山在读书学习上的聪慧,已经是他这两个儿子最出众的特长了。
却没想到,家里这个最不起眼、最容易被忽略的小儿子豆子,竟然在算术这门学问上,隐藏着如此惊人的、近乎妖孽般的天赋。
这简直是……老天爷送给他们张家的一份厚礼啊。
在这个时代,算术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识文断字。
无论是经营田产,还是打理生意,亦或是将来涉及到更复杂的工程营造、赋税徭役。
都离不开精确的计算。
一个好的账房先生,其价值甚至不亚于一个秀才。
而豆子所展现出的这种近乎本能的、对数字的超强敏感和心算能力。
若是能得到正确的引导和培养。
将来,绝对能成为这个家最可靠的“大账房”,甚至是……名动一方的“算学大家”?
张大山的心,因为这个发现而变得无比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