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寒气尚未完全散去。
张大山便带着铁牛和石头,扛着那架寄托了全家希望的曲辕犁,再次来到了村西头。
老黄牛似乎也习惯了这位新伙伴,打着响鼻,甩着尾巴,等待着新一天劳作的开始。
张大山仔细检查了犁具与牛身的连接,确保每一个部件都稳固牢靠。
他拍了拍老黄牛壮实的脖颈,感受着它温顺的服从。
然后,他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握住了打磨得温润光滑的犁把。
那木质的触感,传递着一种踏实而充满力量的感觉。
“铁牛,看准了犁沟的走向。”
“石头,注意清理前面大的石块。”
“咱们今天,先把这向阳的半边给它翻出来。”
“驾。”
随着一声沉稳的吆喝,老黄牛迈开了沉重的步伐。
崭新的犁铧,带着一股锐不可当的气势,再次切入了沉睡的土地。
“噗嗤……”
不同于昨日试探性的耕作。
今天,张大山将犁评调整到了一个更深的位置。
他要彻底地、深层次地改造这片土地。
只听见犁铧破开土层时发出的、令人愉悦的闷响。
仿佛沉寂了千年的土地,终于发出了一声畅快的呼吸。
湿润的、颜色更深的泥土,如同黑色的波浪般,被犁壁优雅地向两侧翻开。
留下一道深达半尺有余、笔直而整齐的犁沟。
空气中,立刻弥漫开一股浓郁的、带着草根腥气的泥土芬芳。
这才是耕作该有的样子。
张大山的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稳稳地扶着犁把,感受着从犁身传来的轻微震动。
不再是以前那种与顽石硬碰硬时,震得虎口发麻、双臂欲裂的痛苦反弹。
而是一种有节奏的、切开阻碍、稳步前进的律动。
曲辕犁的设计,巧妙地分散了阻力。
弯曲的犁辕,使得操控更加灵活省力。
锋利的犁头,配合可以调整角度的犁壁,既能深耕,又能有效翻覆土垡。
“爹,您看,前面有块大石头。”
跟在旁边的石头眼尖,指着前方一块半埋在土里的青石喊道。
若是以前的直辕犁,遇到这种情况,多半只能费力地停下来,先用锄头把石头刨松、搬走,才能继续前进。
但现在,张大山只是手腕轻轻一抖,调整了一下犁把的角度。
同时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吆喝,引导着老黄牛稍微偏离了直线。
曲辕犁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灵巧地绕过了那块顽固的石头,只在旁边留下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几乎没有丝毫的停顿。
“嘿。真神了。”
石头看得啧啧称奇。
铁牛也是默默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对父亲智慧的敬佩。
他们轮换着扶犁。
铁牛力气大,负责啃那些土层特别坚硬,或者树根盘结的地段。
他憋足了劲,黝黑的脸膛涨得通红,汗水顺着额角滚落。
犁铧在他手中,仿佛也充满了力量,将那些最难对付的障碍一一克服。
石头虽然力气稍逊,但他脑子活络,学得快。
很快就掌握了操控曲辕犁转向和调节深浅的技巧。
尤其是在田埂地头转弯时,他总能用最少的步数,将犁调整到位,不浪费一丝一毫的土地。
张大山则在一旁时时指点,纠正他们的动作。
同时,他的目光也没有停歇,仔细观察着翻起的土壤。
“这边的土太沙了,保不住水,回头得多掺些河泥和沤熟的肥。”
“那块地颜色发白,是碱性太重,得想法子中和一下。”
“这里的蚯蚓多,说明地气还算活泛,有救。”
他将自己的观察和思考,随口讲给儿子们听。
这不仅仅是在耕地,更是在给儿子们上着最生动、最实用的农学课。
父子三人,加上一头老黄牛。
就在这片曾经荒凉死寂的土地上,挥洒着汗水,也播种着希望。
劳作是辛苦的。
长时间的弯腰、推拉,依旧让他们的肌肉感到酸痛。
春日的阳光虽然温暖,但持续的暴晒也让他们口干舌燥,汗流浃背。
但与身体的疲惫相比,他们心中洋溢着的,是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看着脚下的土地,在自己的手中一点点变得疏松、平整、充满生机。
那种感觉,比吃上一顿饱饭还要让人舒畅。
中午时分,王氏带着花儿和丫丫送来了午饭。
依旧是简单的糙米野菜糊糊,外加几个张大山他们专属的菜疙瘩。
但今天,王氏特意在糊糊里多放了几块珍贵的山药薯丁,还滴了几滴金贵的猪油。
算是对父子三人辛苦劳作的犒劳。
当她们看到眼前那片已经大变样的土地时,脸上的惊喜和欣慰是那么的真实。
“天爷啊。这才几天功夫,这地……咋跟换了块似的?”
王氏放下食盒,走到田边,用手抓起一把新翻的泥土,感受着那份湿润和松软,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是啊,娘。你看这犁沟,又深又齐整。”
花儿也笑着说道,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架沾满了泥土却依旧显得神气的曲辕犁上。
“都是爹做的新犁好用。”
丫丫骄傲地补充道,仿佛那犁是她做的一样。
“呵呵。光犁好用还不行,还得人勤快才行。”
张大山笑着接过王氏递来的水囊,猛灌了几口。
“快吃饭吧。吃饱了下午接着干。”
一家人围坐在田埂上,吃着简单的午饭。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微风吹过,带来田野的气息。
远处是青山隐隐,近处是黑土芬芳。
孩子们满足的咀嚼声,父子间偶尔的交谈声,构成了一副虽然贫苦却充满希望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