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长安·朱雀天街。
李志远踏出“神威”级高速遁空梭时,腿肚子还在打颤。足下由亿万吨掺入星光粉末的合金浇筑的悬空天街,在霓虹与数据流的映照下,折射出冰冷炫目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高压静电独有的焦糊气、灵能炉喷出的温润灵气、以及某种无处不在的、由顶级空间稳定法阵辐散出的微弱力场波动。这座横跨星河、以洪荒科技浇筑的帝京心脏,其繁华与威严远非广南州那些被晶化脓液腐蚀的穷乡僻壤可比。可此刻,他身上那件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被染成暗褐色(血和晶化粘液混合)的玄米集团基层管制服,破烂处裸露的皮肤还残留着暗紫色未褪尽的晶化侵蚀斑痕,与周围流光溢彩的都市背景格格不入。更别提他身上那股从血肉尸堆里滚出来的、混杂着血腥、晶化粘液甜腥和劣质消毒水味的刺鼻气息,引得几位乘坐云锦步撵的世家小姐远远皱眉掩鼻,身侧驾驭仙鹤坐骑的银甲护卫目光锐利如刀地扫过他。
恐惧如同藤蔓缠绕着心脏。玄米集团那无孔不入的阴影依旧悬在头顶。他能活到长安,凭借的是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求生本能和……刻骨铭心不敢遗忘半个细节的烙印记忆!
他狠狠掐了一下手臂残存的旧伤,剧痛压下了翻涌的不适。不再犹豫,低着头,裹紧那身破烂的制服,如同一条受惊的老鼠,沿着悬浮天街边缘人迹罕至的“戍备通行甬道”,朝着帝都最深处那片覆盖着浓重紫金色帝气、宛如钢铁山脉般耸立的巨型建筑群狂奔而去——玄黄台·大秦帝国紧急信息通传总枢(专为战时及巨灾信息设计)。
玄黄台·紧急信息受录中心(甲字三厅)。
厚重的玄铁闸门无声滑开,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空间内部光线柔和,地面铺设着能吸纳一切杂音的暗金流毯。但空气中弥漫的凝重气息,比外面更令人窒息。
常冰文立于巨大的环状中枢光幕前。一袭玄色盘云仙鹤补服裹着她略显单薄却笔挺的身形,未戴乌纱,墨发简单地挽了个髻,唯有发间斜斜插着一根细如发簪的玉质虎符(临时代行监国权柄的象征),闪烁着冰冷威严的微光。光幕上,无数血色的情报信息流如同爆发的山洪瀑布般冲刷:
“…秣陵晶化毒雾浓度超极限七成!江心洲沉没…”
“…扬州府三百万军民仅余‘至净堡垒’残部三万,求救!…”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素来温润的眉宇此刻如霜刀雕琢,紧抿的唇线透着一种心力交瘁后的极致疲惫与冰冷。眼窝深陷,血丝如同蛛网密布眼白,紧盯着光幕边缘那条不断缩短的能量槽——那是东方静海龙魄燃烧后帝玺暂时抽取其残魂龙力维持的“焚江之怒”大阵(采石矶)!只剩最后一丝红线!
一名浑身浴血、断了一只犄角的牛首金仙副将匍匐在她不远处,声音嘶哑如刀刮铁锈:“常大人!徐州星舰营……尽灭!采石矶……东方龙王他……”
“闭嘴!”常冰文猛地回头!目光如电!如同被触碰了最深伤疤的恶兽!那眼神中的暴戾与凶戾,瞬间刺得金仙副将浑身僵直,剩下的话生生卡死在喉咙里!她紧攥的拳头指甲早已刺破掌心,渗出的血珠在暗金流毯上晕开几点微小黑斑。龙血未冷,前线已近崩溃!帝国根基在腐烂!
嗡——!
就在这时!紧急甬道的红色闸门无声开启!
李志远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进来,因为甬道尽头那股无形的肃杀威压让他腿软!他猛地扑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急促地喘息着,看着眼前那道冰冷如万载寒狱的玄色身影和一旁匍匐染血的恐怖金仙,恐惧如冰水浇头!
“何人?!何事?!报!”常冰文声音冰冷如刀,带着浓重的血气和巨大的压力!目光扫过李志远身上那身刺眼的玄米集团制服,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暴戾杀机!
“大…大人!!!”李志远喉咙发紧,牙齿都在打颤,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广南州尸山血海的噩梦、关押地晶化怪物的咀嚼声、那枚被他藏在牙髓深处、几乎把牙根磨烂的粗糙记忆玉简影像如同火山般在脑中喷发!他猛地张开嘴,不顾口中腥甜和可能被毒牙咬碎的剧痛!两根手指狠狠伸入口腔深处!疯狂地在臼齿之间抠挖!
噗!
一小块包裹着血肉和断裂牙根碎片的粗糙玉简被他硬生生抠了出来!带着粘稠唾液的血污,掉落在冰冷的流毯上!他额上青筋暴跳,脸上眼泪鼻涕和嘴角的血混成一团,带着泣血的嘶哑咆哮:
“广南州东莞港分部部长李志远!!冒死上报!!晶化瘟疫非天灾!!乃是……玄米集团违规勘探广南州哀牢遗骸裂谷下的‘活体晶化源髓古矿’!!引发大规模泄露所致!!整个南疆沦陷!亿万黎民……非死于变异!而是被他们当成了掩盖真相、提炼晶化源髓的……养料啊——!!!”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烧红的铁锥在喉咙里凿出!
伴随着泣血的控诉,他手指点向那染血的玉简!微弱的光芒瞬间投射出一段震撼灵魂的残缺影像:
* 深邃的裂谷矿洞深处!无数流淌着暗绿色脓血的巨大畸形肉瘤如同心脏般搏动!粗糙简陋的晶能防护罩早已破裂!
* 身着玄米集团工装、佩戴特殊晶石面罩的人员正将一车车形态扭曲、皮肤覆盖紫晶的人体样本如同垃圾般倾倒进巨大肉瘤中心的熔浆裂口!
* 镜头猛地拉近!一个巨大的控制室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标识!晶化源髓提纯率:89.7%!样本耗损率:99.999%!价值指数:S+++++!……画面突然被一道扫过的紫色光焰切断!
画面熄灭。
死寂。
极致的死寂笼罩了巨大的受录厅。
噗通!
那个断角金仙副将眼珠暴突!庞大的身躯彻底瘫软下去!晶化?瘟疫养料?玄米?!一股混杂着无边的愤怒、荒谬与深寒的恐惧瞬间冻结了他每一根神经!
轰——!!!!
常冰文脚下暗金流毯以她立足点为中心猛地向下塌陷!坚硬如星核合金的流毯如同劣质泥土般寸寸碎裂、崩解、被无形的气劲碾成齑粉!她周身瞬间爆发出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凶厉、更加纯粹的毁灭性风暴!那风暴并非能量,而是由亿万生灵瞬间暴死凝聚的绝望悲号、被玩弄欺骗的巨大耻辱、以及几乎要将理智彻底焚烧的滔天怒火!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垂死孤狼般沙哑凄厉的尖啸猛地从她喉咙里炸开!玄色补服无风自动!墨发飞舞!手中紧攥的半截战报玉牒瞬间在她掌心化为灼热飞灰!眼白彻底被血丝占据!素来温润的眼瞳此刻赤红一片,仿佛有焚世凶火在其中燃烧炸裂!
广南州!哀牢裂谷!晶化源髓古矿!样本耗损率!!玄米集团!!!!
她脑海中瞬间炸开无数碎片:
广北州的晶化山脉!采石矶沉没的金色龙血!长江沿岸无尽的血肉浮桥!还有……蒋雨辰那冰冷眼神背后,是否也有玄米送上的晶化源髓?!
原来……这场席卷帝国东南、焚尽江左、榨干海神东方静海血肉、让无数将士填尸壑的泼天大灾!
其源头不是意外!不是天怒!
竟是……一场人祸!一场为了提炼肮脏源髓而放任、甚至主动催化的人祸!
巨大的荒谬与耻辱如同亿万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自以为是的“监国”脊梁骨上!她为保帝国防线,不惜引爆环形山、不惜焚尽将士血肉争取时间……最终竟是在给这吸食万民骨髓的蛀虫遮掩、擦屁股?!
怒火!无法想象的怒火如同决堤的熔岩海啸,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她要杀人!现在!立刻!把玄米集团所有沾手的蛀虫揪出来!一寸寸碾碎他们的骨头!抽髓炼魂!
“传……”常冰文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锈的钝刀在磨石上反复刮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烧喉管的火星,“立刻封锁玄黄台!缉拿玄米集……”
嗡——!
一个温润平和,带着几分笑意、却如同寒潭古井般轻易穿透她怒火壁垒的声音,在大厅入口处悠然响起:
“哦?封锁玄黄台?缉拿玄米集团?常大人……好大的威风啊?”
常冰文如同被冰水从头浇下,猛地转身!赤红的双眸死死钉在入口处!
一人身着水色云纹鹤羽氅,头戴紫金镶玉逍遥冠,面如冠玉,唇噙淡笑,手持一柄温润玉尺,如同闲庭信步般踱入厅中。正是大秦帝国正二品中书令——安硕明!
他那双清亮含笑的眸子,只是轻轻扫过地面上瘫软失神的金仙副将和浑身血污瑟瑟发抖的李志远,如同看着两只路边的草芥,随后目光温润地落在常冰文身上:
“常大人身负监国重责,忧心国事,本官佩服。然……”他话语一顿,手中玉尺轻轻在掌心一点,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纵有滔天之怒,亦当循法度而行。玄黄台乃帝国通传中枢,非都察府刑狱。擅自封锁,扰乱中枢,视朝廷纲常为何物?况……”
安硕明目光落在李志远身上,嘴角那抹笑意更深,如同欣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此人身着玄米管制服饰,口含妖言,所呈证物粗陋残缺,毫无官方印记佐证。仅凭一幅来源不明、模糊不清、更有煽动叛乱之嫌的‘影画’,便要封锁中枢,缉拿我大秦立国柱石级的功勋巨企?常大人,如此草率定案,是否……太过肆意妄为了些?”
他的声音不高,温润如玉。但每一个字都如同带着无形枷锁的重锤,狠狠砸在常冰文鼓起的怒焰之上!那柄玉尺在他手中随意把玩间,隐隐散发着一种镇压法则、梳理秩序的浩瀚力量——大罗金仙! 即便只是初阶,其道韵之威绝非刚刚大战受创、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常冰文此刻所能抗衡!
巨大的气势被压迫感强行推回!常冰文喉咙里腥甜翻涌!双眼因极度的愤怒与憋屈几乎裂开!她死死盯着安硕明那张温润含笑的脸,仿佛要从那张人皮下看到玄米集团流淌的毒血!
“肆意妄为?!”常冰文的声音如同牙缝里磨出的冰渣,“安大人!李志远虽落魄,其身份有长安总舵可查!其所呈影像中人、事、物,皆有广南州地理特征可为佐证!那晶化源髓标识!更是玄米最高绝密!岂是能轻易伪造?!帝国南疆亿万冤魂在泣血!岂是区区草率二字……”
“够了。”安硕明温和地打断她,笑容依旧如同春风拂面,眼底却不见半分暖意。他微微抬手,玉尺朝李志远遥遥一点。嗡!一股无法抗拒的温和力量拂过李志远全身。他那身破烂肮脏的管制服连同残血污垢瞬间化为飞灰!露出一身干净粗糙的囚服内衣。更有一股温润之力强行梳理了他残存的晶化毒素和口舌创伤,让他剧痛稍减,神智清明了些许。
做完这一切,安硕明才转向常冰文,温声道:“常大人心系民生,疾恶如仇,本官知晓。然,帝国自有法度!玄米集团乃奉天承运、受皇命督管南方防疫事之帝国臂膀!涉及如此重企,即便真有罪状,亦当由都察院会同刑部按律侦办,证据须经三司会审,铁证如山,方可定谳!非由一人一怒一言可决。陛下远游,丞相亦赴混沌,此间……唯有法度如砥柱。常大人持虎符暂领监国之职,乃为辅佐朝政,稳定大局。”他的目光锐利如针,轻轻点在常冰文发髻间那枚冰冷的玉质虎符上,“……而非代行帝权、凌驾律法之上。监国……终究非统摄之职!”
最后一句如同寒冰铸就的钉子,狠狠钉死了常冰文所有试图冲破束缚的挣扎!
是啊……监国!
非皇!非相!不过是在陛下远游、丞相离朝时的……守灶之犬!她有何权限?有何资格?在证据被质疑、中枢重臣亲自下场阻挠的情况下,强行缉拿玄米?
滔天的怒火与屈辱如同被堵死的洪水,在她胸腔内疯狂冲撞!她的指节捏得发白,身体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看着地上面色灰败、眼神逐渐被绝望覆盖的李志远,看着安硕明那张令人作呕、却如同磐石般稳固的微笑面孔……一股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伴随着滔天戾气冲上颅顶!
“好……好一个法度!”常冰文猛地抬头,赤红双目直刺安硕明,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割裂喉咙:“本官……会将此案!连同这李志远与其证物!一并移交……都察院!”她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最后三个字!
说完,不再看安硕明一眼,更不看地上如遭雷击、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的李志远。她猛地转身!玄色衣袖如同裂开的墨云般带起锐利风声!大步朝着受录中心侧门走去!
身后,传来安硕明清润如水的声音:“常大人深明大义,实乃国朝之幸。”那语调,仿佛只是轻描淡写地劝解了一个不懂事的孩童。他俯身,玉尺轻点李志远额前:“这位小兄弟,既已面圣陈情,便随都察院的同僚们走一趟吧。放心,帝国法度昭昭,必会给你一个‘公正’的交代。”
一股温和却冰冷的意念如同水波浸入李志远识海。他身体微微一僵,眼中残留的惊恐与愤怒如同被某种粘稠的东西覆盖,眼神瞬间变得有些空洞。一根细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紫色晶簇针,在他被清理干净的后腰脊骨处悄然隐没……
东城·朱雀坊·寒梅别院。
这里是常冰文在长安的私邸。相对于玄黄台的森严宏伟,别院清雅幽静,墙角几株年份久远的虬枝腊梅在夜色中幽香暗浮。
沉重的玄铁院门无声关闭,将那万丈红尘的喧嚣与冰冷的帝气隔绝在外。
常冰文没有点灯。她背靠着冰冷的玄铁门板,缓缓滑坐在地。院中冰冷的青石地砖寒意刺骨,穿透了玄色锦缎官袍。
黑暗中,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如同重伤野兽的喘息。
眼前依旧是那幅画面:
广南州被晶化腐蚀的糜烂山川……长江之上的尸骸浮桥……龙王舰倾覆的金色血雨……
东方静海最后龙魄燃烧时回头眺望秣陵方向的目光……
更清晰的,是安硕明那张温润带笑的脸。
那柄点在她虎符上的玉尺。
还有那句冰冷刺骨的:“监国终究非统摄之职!”
监国…非统摄之职…监国…非统…之职…
这八个字!如同淬毒的反物质匕首,反复捅穿她被愤怒填塞的心脏,留下无数细密冰冷的孔洞!那孔洞里流淌的不是血,是彻骨的寒意与屈辱!
她猛地抬手!死死按住腰间悬挂那方遍布裂痕、失去印钮的残缺帝玺!这是东方静海拼死焚江争取时间后,她以精血勉强修复、承载着帝道最后余威的残缺证明!指尖冰凉的触感下,帝玺深处被强行压制的反噬裂痕因她情绪激荡而刺痛!
不够!力量远远不够!
面对玄米那样的庞然巨物!面对安硕明那样盘踞朝堂的毒蛇!区区一个监国空名,如何能抗衡?!
愤怒烧干了,只留下更深的冰冷恨意与无力。
噗!
一口再也压抑不住的、带着浓郁本命气息的淡金色帝血狠狠喷溅在冰冷的青石地面!血珠在昏暗中散发着微弱的金芒,如同寒夜里破碎的星屑。
帝玺的残裂光芒在黑暗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她苍白如纸、布满汗珠与血丝的脸庞。远处东城夜市的华灯与欢腾的人声隐隐传来,愈发映衬得这方小小的黑暗庭院如同深海孤舟。
她死死盯着院门外,那被阵法遮蔽的天空一角。隐约能看到玄米集团总部那巨大的、流光溢彩的紫金晶石塔影。那巨塔如同悬挂在长安帝京头顶的毒瘤!吮吸着帝国最后的血肉!
许久。
黑暗中响起一声低沉压抑、如同骨髓摩擦的誓言:
“玄米……安硕明……本官不死……定要你们……”
她颤抖的手指插入冰冷青石板缝隙深处,死死扣住一枚不知何年遗落在地、早已锈蚀了半截的断箭镞!锐利的锈锋割破了指腹,带着铁腥气的粘稠温热与帝血的淡金混合……如同熔炉底部沉默的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