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昭!
这个名字在慕清漪心中炸响,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压下翻涌的心潮,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肃王探子营地的方向。
此刻,威胁这个刚刚确认身份的兄长生命的,是那些如跗骨之蛆的肃王爪牙。
“晨曦!带人护住村民,盯死探子营地!我去崖顶!”慕清漪当机立断,话音未落,身形已如轻烟般掠出石屋,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通往村后雪山的嶙峋山道中。
她的身法迅捷而飘忽,完美避开了下方狂舞村民的视线,如同融入了月光与山影。
肃王探子见一击不中,崖顶那人又展现出非人手段,显然也吃了一惊。但他们训练有素,并未慌乱,营地中迅速亮起更多火把,人影绰绰,显然在集结准备下一波攻势,目标直指试图接近崖顶的慕清漪!
慕清漪无暇他顾,将速度提到极致。凛冽的山风如刀割面,脚下是湿滑的冰雪和裸露的锋利岩石。
崖顶。
那披着狼皮大氅的身影依旧背对着村落方向,面朝山下重新开始躁动的狼群。他似乎对慕清漪的接近毫无所觉,又或者,根本不在意。
慕清漪在距离他三丈开外的一块岩石上站定,这个距离既能清晰对话,也留出了双方都感到安全的缓冲空间。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因急速攀爬和心绪激荡带来的微喘,声音在呼啸的山风中依旧清晰沉稳:
“阁下可认识‘哑狼’?”
崖顶的身影纹丝未动,仿佛一尊冰冷的石雕。
只有他身侧垂落的、骨节粗大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慕清漪目光紧紧锁定那宽厚的、透着孤绝与力量的背影,继续道:“我无意打扰阁下与狼群。只是方才那些冷箭,来自村外高坡。他们是大祁肃王的探子,目标是你我。”
她刻意将“你我”并提,点明共同的敌人。
那身影终于有了反应。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脸上。近距离的凝视,让那张与永昌侯何兆兴酷似的面容带来的冲击感更加强烈。
风霜在他脸上刻下了远比年龄更深的痕迹,浓密的胡茬遮掩了部分线条,却掩不住那刀削斧凿般的轮廓和眉宇间沉淀的野性与冰冷。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如同雪山冰湖最深处的寒潭,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温情,只有纯粹的警惕、审视,以及一种近乎兽类的漠然。
这双眼睛,彻底割裂了他与记忆中永昌侯怯懦虚伪形象的最后一丝联系。
他没有开口,只是用那双冰寒的眸子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的下文。
慕清漪迎着这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直言道:“我叫慕清漪,来自大祁。我来雪狼村,是为了寻找一个人。一个十六年前,在大雪封山的孤狼隘口,被交给‘哑狼’的婴儿。”
她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一丝波动,“那个婴儿,是我的嫡亲兄长,永昌侯府当年对外宣称‘夭折’的嫡长子,何清昭。”
“何清昭?”低沉、沙哑,如同砂砾摩擦的声音第一次响起,带着明显的陌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他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种不属于人类的僵硬感。
“不认识。”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眼神依旧冰冷,没有丝毫触动。
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如同山风掠过岩石,留不下任何痕迹。
“他们叫我‘冰奴’。”他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无波。
这个名字透着卑微与冷酷,像是某种烙印。
慕清漪心中了然。
果然,襁褓中的婴儿,能记得什么?
“冰奴…”慕清漪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没有试图强行灌输“何清昭”的身份,那只会引起他更深的戒备。
“好,冰奴。那么,你认识这些人吗?”她抬手指向村外高坡上再次亮起的火光。
那里,探子们显然已经集结完毕,正张弓搭箭,这一次的目标,同时锁定了崖顶和半山腰的慕清漪。
“他们穿着北境的皮袄,却听命于大祁的肃王。他们一直在监视我,现在,他们也想杀了你。因为,那个婴儿,一个不该存在的秘密。”
冰奴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冷冷地扫过高坡营地。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慕清漪敏锐地捕捉到他周身散发出更加凛冽的寒意。
显然,对于这些监视者,他并非一无所知。
狼的直觉,远比人类想象的敏锐。
“肃王…秘密…”冰奴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冰封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寂的冰冷。
“那又如何?山下的狼,撕碎他们,很容易。”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漠然,仿佛在谈论清除几只烦人的虫子。
“他们只是探路的爪牙。”慕清漪立刻道,点明更深层的威胁,“杀了他们,会引来肃王更精锐的力量,无穷无尽。肃王在大祁权势滔天,在北境也必有勾结。他容不下任何可能暴露当年秘密的人活着,包括你,也包括追查此事的我。”
她将自己的处境与他彻底捆绑。
冰奴沉默了片刻,呼啸的山风卷起他狼皮大氅的边角。山下,狼群的呜咽声变得更加焦躁,幽绿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亮色。
他再次看向慕清漪,目光中的审视意味更浓:“你…想做什么?”
这很符合他生存环境培养出的直接思维——利益和威胁才是核心。
“合作。”慕清漪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我们共同的敌人是肃王在北境的势力。拔掉这些爪牙,切断他的耳目,让他伸向北境的手暂时缩回去。至少,让他不敢再轻易派人来杀你,也给我争取查清真相的时间。”
她提出了一个务实清晰且对双方都有利的短期目标。
冰奴的视线在慕清漪脸上停留了很久,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灵魂的颜色。
慕清漪坦然回视,眼神清澈而坚定,只有对敌人的杀意和对目标的执着,没有伪善的温情,也没有贪婪的算计。
终于,冰奴那如同冰雕般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他移开目光,重新投向山下躁动的狼群和远处如毒瘤般的探子营地。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好。清…漪。”他似乎很不习惯称呼别人的名字。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意味,也划清了他合作的界限:“怎么打,听我的。你,”他侧过脸,用眼角冰冷的余光扫了慕清漪一眼,“跟上,或者…死。”
一声刺耳的嗤笑传来。
二人循声望去,村外高坡营地中,一个看似头领的探子,正对着崖顶方向,面容戏谑。他内力灌注,声音清晰地传上山崖,充满了不屑与挑衅:“装神弄鬼!真当自己是狼神降世?区区几声嚎叫,就想号令群狼?可笑!”
他身旁另一个探子也狞笑着搭箭上弦,箭头瞄准崖顶,语带嘲讽:“嘉城郡主,找这么个野人当帮手?看来你们大祁使团也是黔驴技穷了!今日,便让你们和这装腔作势的野人,一起葬身狼腹!”
营地中爆发出一阵哄笑,探子们显然认为冰奴的举动不过是虚张声势,甚至可能引来狼群反噬。
他们张弓搭箭,火把摇曳,气势汹汹,只待头领一声令下,便将崖顶二人射成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