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魂沼泽边缘的灰雾终于被抛在身后。
空气虽然依旧带着腐朽的基调,却少了那份令人窒息的粘稠诅咒感。
玄诚子躺在由两根长矛和衣物临时扎成的简陋担架上,由那名叫云瑶的女弟子和另一个叫赵铁的男弟子轮流抬着。
这里空间紊乱,不适合乘坐飞舟。
林钺的目光扫过他胸前那道狰狞的伤口。
那并非普通创伤,而是被葬魂沼泽深处某种极其恶毒的诅咒侵蚀所致。
皮肉翻卷处,粘稠如墨的黑气如同活物般蠕动着,不断试图向心脉和神魂渗透,每一次细微的蠕动都让玄诚子发出压抑的闷哼,脸色灰败如金纸。
就在不久前,林钺正是以此处为战场,进行了一场无声的较量。
他调动丹田混沌世界中那株新生小世界树的力量,精纯的世界本源之力化作无数细密的根须虚影,探入玄诚子的伤口。
这些根须并非硬撼那诅咒黑气,而是以其蕴含的“吞噬”与“净化”雏形法则之力。
如同抽丝剥茧般,一丝丝、一缕缕地剥离、吞噬掉最活跃的诅咒核心,同时以温和的本源生机护住玄诚子的心脉与残破的神魂。
过程凶险而精细,稍有不慎,不仅无法驱除诅咒,反而可能引爆诅咒反噬,加速玄诚子的死亡。
最终,林钺成功将诅咒的活性暂时压制到了最低点,如同给沸腾的毒液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寒冰,使其暂时蛰伏。
但这仅仅是压制,并非根除。
此刻,那黑气仍在皮肉下隐隐蠕动,每一次担架的颠簸都让这层“寒冰”出现细微裂痕,玄诚子的眉头随之紧锁,气息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林钺走在最前,步伐看似不快,却总能与抬着担架的两人保持稳定的距离。
他的目光沉静,投向北方无极圣地方向的天空。
那里灰蒙蒙一片,比沼泽上空的颜色更深沉,仿佛积聚着不祥的风暴。
玄诚子断断续续透露的信息在他脑海中翻腾:
圣地被围,化神老祖尽赴天穹前线,留守力量苦苦支撑,附属势力离心……
风泽城的血仇尚未清算,圣地的倾覆之危又迫在眉睫。
肩上的担子,无形的沉重。
思绪微微飘散,并非忧虑前路,而是回溯那片刚刚离开的死亡泥沼深处。
葬魂沼泽的核心区域,远非外围可比。
那里弥漫的并非简单的雾气,而是近乎液态的诅咒怨念,沉重粘稠,无孔不入,足以瞬间侵蚀金丹修士的神魂。
林钺深入其中,所遭遇的鬼物堪称恐怖——
它们并非单一形态,而是由无数葬身沼泽的修士、妖兽乃至上古陨落者的残魂碎片,在厉鬼天灾的催化下,扭曲融合而成的“聚合体”。
这些聚合体庞大、混乱,形态不断变化,时而如流淌的淤泥巨兽,时而化作万千张痛苦嘶嚎的人脸漩涡,核心处往往孕育着更强大的“诅咒核心”。
它们的攻击不仅在于物理层面,更直接作用于神魂,将生者拖入它们永恒承受的无边痛苦幻境之中。
面对这些诡异存在,林钺的应对简单而霸道。
他撑开了丹田混沌世界投影的领域雏形,以世界之力强行在诅咒泥潭中开辟出一方短暂的“净土”。
小世界树的根须虚影,蕴含着初步领悟的“吞噬”、“空间”、“净化”法则碎片,成为最有效的武器。
根须刺入那些痛苦聚合体,并非物理破坏,而是直接吞噬、瓦解其构成核心的诅咒能量与混乱魂力。
最核心处遭遇的那头几乎达到元婴巅峰层次的聚合体,其核心是一颗疯狂搏动、散发出扭曲力场的巨大黑色“心脏”。
林钺引动了混沌世界的力量,将小世界树的根须凝成一道蕴含空间切割之力的翠绿锋芒,强行贯穿了那扭曲力场,刺入“心脏”核心。
刹那间,磅礴的诅咒能量和混乱魂力如同决堤洪水般被世界树根须疯狂吞噬、转化。
那聚合体发出震彻沼泽的无声尖啸后,轰然崩解。
战斗结束,林钺的混沌世界内,代表“诅咒”和“痛苦”的法则光点明显壮大、凝实了不少,世界树根须缠绕的战利品中,多了一颗鸽卵大小、漆黑如墨却隐隐有暗金色痛苦纹路流转的晶体——
那便是高度凝聚的“诅咒鬼核”,蕴含着极其精纯且危险的诅咒本源力量,同时也是一种罕见的炼器或参悟材料。
这,便是他深入核心的主要收获之一。
陈七跟在林钺身侧稍后。
沼泽的经历在他身上留下了更深、更扭曲的印记。
皮肤下低语鬼的蠕动似乎更加明显,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下拱动,仿佛随时要破体而出。
他的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眼窝下带着浓重的青黑,那是灵魂被反复撕扯留下的疲惫与枯槁。
但眼神深处,痛苦之外,多了一丝异样的锐利和冰冷,如同淬了毒的刀刃。
他体内那鬼物,因吞噬了沼泽的诅咒气息和目睹林钺的战斗,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也更难压制。
他沉默地走着,像一柄藏在鞘中、却不断嗡鸣、渴望饮血的凶刃。
“林…林师侄,”玄诚子虚弱的声音从担架上传来,打破了沉闷的行进节奏,“前方…快到‘黑风峡’了。
那是回圣地的近路,但峡谷狭窄,地势险要…咳咳…逍遥洞天的人,最近在那片区域活动频繁…恐…恐有变故。”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显然对逍遥洞天这个昔日的盟友,已无半分信任。
林钺脚步未停,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他的神识早已如水银泻地般铺开,覆盖了前方上百里范围。
丹田混沌世界中,界灵在沉浮,小世界树摇曳,枝叶间代表着“空间”、“吞噬”、“诅咒”、“痛苦”等雏形法则的光点微微闪烁,比进入沼泽前更加明亮、稳固,随时准备响应他的意志。
黑风峡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两座陡峭的黑色石山如同巨斧劈开,中间只留下一条蜿蜒曲折、仅容两三人并行的狭窄通道。
山石嶙峋,寸草不生,风从峡谷中穿过,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
峡谷入口处,散落着几块巨大的风化岩石,形成天然的掩体。
当林钺一行人距离峡谷入口还有百丈时,他停了下来。
“止步。”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云瑶和赵铁立刻停下,警惕地望向幽深的峡谷。
陈七则微微弓身,皮肤下的黑气骤然加速流转,一股压抑的、带着极致痛苦意味的低沉气息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旁边的云瑶都感到一阵心悸。
峡谷入口的几块巨石后面,毫无预兆地转出七八道身影。
为首一人,是个身材矮胖的中年修士,穿着一身绣着云海飞鹤图案的锦袍,脸上堆着圆滑世故的笑容,只是那双细小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算计。
他身后跟着的修士,穿着同款式的服饰,修为多在金丹中后期,眼神不善地将林钺等人包围起来。
“哟,这不是无极圣地的玄诚子长老嘛!”
矮胖修士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目光却越过玄诚子,肆无忌惮地在林钺和陈七身上扫视,最后停留在林钺脸上,“还有这位…面生得很呐。
能在葬魂沼泽活着出来,想必本事不小?
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身上可带着什么…沼泽里的稀罕物?”
他话里的试探和觊觎之意,昭然若揭。
玄诚子挣扎着想坐起,怒斥道:“葛宝!你…你逍遥洞天想做什么!拦我去路,是想趁火打劫吗!”
“哎哟,玄诚长老言重了!”葛宝故作惊讶地摊开手,“同为正道盟友,守望相助是应有之义嘛。
只是近来鬼物横行,我们洞主担心有厉鬼混入,特意命我等在此盘查过往修士,以防不测。
这位小兄弟,”他再次看向林钺,笑容里带着一丝赤裸裸的威胁,“还有旁边这位…鬼气森森的小兄弟,看着实在可疑。
还请配合一下,让我们…‘检查检查’你们的储物法器,还有这位小兄弟身上那股…不太寻常的气息,也得说道说道。”
“检查?”林钺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厉鬼天灾没爆发前,还是圣地的下属势力,化神老祖一走,就成正道盟友了。
呵呵。
他抬眼,目光落在葛宝那张虚伪的笑脸上,如同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凭你?”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
葛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为阴沉。
他好歹也是逍遥洞天一位实权执事,元婴初期的修为,在这片区域谁不给他几分薄面。
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竟敢如此轻视他。
“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里是黑风峡,不是你们无极山门!识相的,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否则…”
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一直沉默如影子般的陈七,在葛宝威胁的话语刺入耳膜的瞬间,体内积压的痛苦、被觊觎的愤怒、以及鬼物被挑衅的凶戾,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轰然爆发!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点的尖啸,猛地从陈七喉咙里迸发出来!
这尖啸不再仅仅是声音的冲击,更蕴含着实质性的、扭曲灵魂的痛苦波纹!
无形的音浪以他为中心,如同水纹般猛地扩散开!
首当其冲的,是葛宝和他身边离得最近的两个金丹修士。
噗!噗!
那两个金丹修士如遭重锤轰击,双眼瞬间翻白,七窍中溢出黑色的污血,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向后栽倒,气息全无!
他们的神魂,竟被这饱含极致痛苦和鬼物戾气的音啸直接震碎!
葛宝毕竟是元婴修士,在尖啸爆发的刹那,护体灵光应激亮起。
但那痛苦音波仿佛无视了物理防御,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识海!
“啊!”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只觉得脑袋像是被无数把钝刀来回切割,眼前发黑,体内灵力瞬间失控暴走,护体灵光剧烈闪烁,明灭不定。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神色,看向陈七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怪物!
陈七在发出尖啸后,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皮肤下的黑气疯狂涌动,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深陷入头皮,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混合着痛苦到扭曲的泪水。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喘息,显然刚才那一击的反噬也极其可怕。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所有人。
逍遥洞天剩下的几个修士惊恐地看着地上同伴的尸体和痛苦抱头的陈七,又看看脸色惨白、灵力紊乱的葛宝,一时间竟无人敢动。
林钺的目光,终于从葛宝身上,移到了痛苦挣扎的陈七身上。
他眼中没有任何责备,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向前一步,伸出手,没有触碰陈七,只是隔空虚按。
嗡…
一股温和却浩瀚的世界之力笼罩住陈七。
那力量带着混沌初开的包容与镇压之意,强行压制住陈七体内暴走的鬼物戾气,梳理着他混乱痛苦的精神。
陈七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抽搐了几下。
眼中的疯狂血色和痛苦稍稍褪去。
但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地,蜷缩着,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林钺这才重新看向惊魂未定的葛宝。
“现在,”他的声音依旧平淡,“还要检查吗?”
葛洪捂着剧痛欲裂的脑袋,看着林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瞥了一眼地上如同恶鬼般蜷缩的陈七,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再说一个不字,那个看似平静的年轻人,会毫不犹豫地让他步上那两个金丹修士的后尘。
“不…不敢了!误会!都是误会!”
葛宝强忍着识海的刺痛和恐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摆手。
“在下有眼无珠,冲撞了道友!这就走!这就走!”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后退,对着手下仅存的几个吓傻了的金丹修士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
逍遥洞天的人如同丧家之犬,仓皇逃离,连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收拾,眨眼间就消失在黑风峡的入口阴影里。
现场只剩下林钺一行人,以及两具冰冷的尸体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痛苦余波。
林钺本想将这些人杀了的,但因为厉鬼天灾,化神不见,人心不存,留着葛宝,到逍遥洞天去宣传一下自己的威名也好。
让一些忘了圣地威严的家伙,主动跳出来。
玄诚子师徒三人看着瘫倒在地、气息微弱的陈七,眼神复杂,既有后怕,也有一丝不忍。
云瑶看着陈七痛苦蜷缩的身影,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沉默。
林钺走到陈七身边,蹲下身。
他没有立刻去扶,只是静静地看着少年因痛苦而扭曲的侧脸和不断颤抖的身体。
“这条路,”林钺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只有陈七能听清,“比死更痛苦,每一次使用它的力量,都是在燃烧你自己的魂。后悔吗?”
陈七的身体猛地一颤,蜷缩得更紧。
过了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带着血沫:“…不…后…悔…”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林钺伸出手,一股精纯的世界本源力渡入陈七体内,暂时抚平他灵魂的创伤。
“那就记住这份痛苦。”
林钺将他扶起,声音平静无波,“它是你的枷锁,也可能是你唯一的武器。”
他看向北方那片灰暗的天空,“走吧。
无极圣地,还在等着。”
担架重新抬起,队伍再次启程,默默穿过幽暗死寂的黑风峡。
陈七被云瑶搀扶着,脚步虚浮,但眼神深处那抹冰冷的锐利,却如同淬火的刀锋,未曾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