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京城西街的“听风茶棚”里,檀木茶桌还凝着昨夜的露水,说书人老周的惊堂木已“啪”地拍响,震得梁上悬挂的干辣椒串轻轻晃动。晨光透过竹帘,在他泛着油光的灰袍上织出蛛网般的亮纹:“列位看官!今儿个咱讲那镇国将军与安宁郡主——且说崇祯十七年冬,慈恩寺的残梅刚落第一瓣,姜郡主便在香灰里瞧出了端倪……”
“老周又在编!”前排卖豆腐的王二柱起哄,却被儿子扯着衣袖打断:“爹别吵!我要听将军杀贼!”
说书人瞪他一眼,故意拖长腔调:“那陆将军骑着追风黑马杀进梅花庄时,铁蹄踏碎满地墨梅,剑尖挑落的狼首令牌直直插进青石板——”他伸手比画三寸高度,“恁们猜怎么着?那令牌竟在石砖上凿出个窝,至今还能看见狼眼的血痕!”
茶客们轰然叫好,靠窗的孩童们扒着桌沿,鼻尖几乎要碰到茶碗里的浮沫。
巳时初刻,将军府演武场的石狮子旁,六岁的承光举着比他还高的木剑,追得任瑶团团转。小公子的虎头靴踩过露水未干的草地,发间的银铃铛随着跑动叮当作响:“任瑶姨姨!快说父亲当年如何用剑鞘敲晕十个杀手!”
“小祖宗!”任瑶甩着软鞭躲到兵器架后,红缨枪穗扫过承光鼻尖,“彼时本郡主在城西追匪,哪看得见你父亲出糗?”
“母亲说,父亲袖口沾着我的吐奶!”承光突然停步,小脸上满是嫌弃,“哪像话本里说的‘剑光如电’?”
任瑶爆发出一阵大笑,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哟!原来镇国将军也有‘奶渍战神’的雅号?”
午时初刻,书房的雕花窗棂前,苏锦月攥着狼毫笔,鼻尖几乎要碰到宣纸上的墨字。她面前摆着最新刊印的《侯府嫡女传奇》,封面上的姜婉身着丹砂云锦,裙摆扬起的弧度里仿佛藏着千般谋略。
“郡主可曾想过,”她抬头时眼中闪着光,“将您与将军的婚后事写成话本?前日书肆老板说,百姓们都盼着看‘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呢!”
陆景渊倚在门框上,指尖把玩着承光遗落的木剑穗子,铠甲下摆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动:“苏姑娘若要写,不妨加个章节——《将军府的早膳危机:二十七个竹篮引发的‘血案’》。”
姜婉被茶呛到,笑着瞪他一眼:“又拿百姓的心意打趣?”
申时初刻,琉璃厂的书摊前,新出的《盛世良缘》被摆在最显眼处。卖糖葫芦的赵老汉用草棍儿敲着书脊,铜铃声混着他的吆喝声:“瞧这画!‘公平秤’立在西街口,老汉我昨儿还拿它称过二斤栗子!”
“给我来一本!”抱孩子的妇人掏出铜钱,“我家闺女总说要做像郡主那样的奇女子!”她忽然压低声音,“听说郡主还教商户用‘公平尺’,连靖南侯府的绸缎庄都服服帖帖?”
书摊老板点头如捣蒜,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笑意:“那是自然!如今哪家商铺敢不用官秤?不怕将军府的铁骑半夜敲门?”
酉时三刻,侯府偏院的梨花树下,姜柔坐在藤椅上,指尖反复摩挲着《安宁郡主传》的烫金书名。封面上的丹砂云锦刺得她眼眶发酸,书页间夹着的枯叶忽然飘落,露出内页“善恶有报”四个朱砂字。
“柔儿该喝药了。”李氏端着药碗进来,银簪子上的珍珠掉了一颗,“别看这些闲书了,仔细伤眼。”
“娘,”姜柔忽然抓住她手腕,“你说姐姐她……”
“嘘!”李氏慌忙张望门外,“侯府早没了从前的风光,你姐姐能容我们安稳度日,已是天大的恩德……”
子时将近,将军府后园的葡萄架下,知暖抱着草编蚂蚱打哈欠,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往姜婉怀里钻:“母亲快讲……您和父亲怎么遇见的呀?”
“那是个雪天,”姜婉拢了拢女儿的披风,抬头望着缀满星子的夜空,“我在慈恩寺替祖母祈福,忽然看见个穿铠甲的人骑马经过,马蹄踩碎了梅枝上的残雪……”
“又在编故事。”陆景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捧着新刻的话本,发间还沾着书房的墨香,“分明是你躲在树后,用雪球砸中我的头盔。”
承光“哇”的一声笑出来,手里的小木剑差点戳到知暖:“原来父亲也有被砸的时候!说书先生怎么没讲?”
“因为说书先生没见过将军捂着头喊‘哪个小贼’的模样。”姜婉轻笑,指尖拂过陆景渊鬓角的白发,“不过那雪球里裹着半块桂花糕,倒成了我们的‘定情信物’。”
丑时初刻,书房的烛火将苏锦月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她咬着笔杆盯着空白的宣纸,蜡泪在青瓷笔洗里堆成小丘。姜婉推门进来时,正见她在“婚后篇”三字上画了无数墨团。
“郡主可曾想过,”苏锦月忽然抬头,“为何话本里的英雄总爱历经磨难?圆满的日子反倒难写?”
“因为圆满本就是最难写的故事。”姜婉将热茶推到她手边,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你瞧这京城的灯火,百姓们能安稳地在茶棚听书、在书摊购书,便是最动人的‘圆满’。”
寅时三刻,京城的晨雾还未散尽,说书人老周已敲着竹板走街串巷。他腰间挂着新刻的《将军郡主育儿记》,竹板声惊醒了檐下的鸽子:“列位看官!新话本出炉啦!承光小公子智斗偷糕贼——”
“快讲讲!”早起卖菜的摊贩们围拢过来,菜筐里的青菜还滴着露水。
老周故意清清嗓子:“且说那日承光小公子在西街买糖糕,忽见一贼眉鼠眼之人尾随孤寡老妇——小公子眼珠一转,竟将糖糕掰成两半,半块喂给老妇的小狗,半块……”
晨光爬上将军府的飞檐,承光的木剑与知暖的绣绷依旧挂在窗前,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姜婉靠在陆景渊肩头,听着远处的说书声渐远,忽然轻笑:“景渊,你说百年之后,会有人记得我们吗?”
“会的。”他低头吻去她发间的落花,晨光在他铠甲的飞虎纹上镀了层金边,“当孩子们在义塾念‘公平’二字,当商户们用统一的秤量米粮,当情侣们在慈恩寺的梅树下许愿——他们就会想起,曾经有对夫妇,用半生心血换来了这盛世安宁。”
窗外,书摊上的《盛世良缘》被晨风吹开,扉页上的字迹清晰如昨:“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看侯府嫡女与镇国将军,如何破风云阴谋,筑盛世良缘……”
这一日,京城的街巷间又飘起新的歌谣,孩童们举着话本追逐嬉戏,老人们在茶棚里争论着故事的真假。而姜婉与陆景渊的故事,早已不再是纸上的墨字——它是西街的公平秤,是义塾的朗朗书声,是百姓们眼中的星光,在岁月的长河里,永远闪耀着温暖而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