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位,耶律珩。大辽北院大王的嫡长子,母亲是汉人乐伎。自幼在契丹贵族中遭受排挤,练就八面玲珑的本事。曾在四时捺钵时,在御帐旁架起青庐,用混着檀香的契丹语为贵女们讲解《贞观政要》,深得贵女们的追捧。
这位,在梅影察事卷宗上的记载里,有这么几项劣迹:在春猎时用汉诗为奚族贵女包扎伤口,却在对方怀孕后送掺着红花的鹿胎膏; 教汉人官妓说契丹语时,故意让热息拂过对方耳后的守宫砂; 有三位汉室外室,且彼此熟识。迎娶侧妃当日,将妃子的合欢髻与侍妾的垂髫辫系在一起,美其名曰”胡汉一家“。
……
初月斋酒楼,二层甲字号雅间。
萧钰正襟危坐,低垂着眼睑,小口小口地喝着茶。身后白衍初陪侍在右,双手环胸,面色冷漠。
身着鸦青色圆领袍熏着龙脑香,左耳戴着汉式白玉环,手中握着马鞭的耶律珩,推门进来的时候,便瞧见这么一副画面。
女子一身素雅的汉人装扮,身材玲珑有致,面若桃花,肤若凝脂。顿时令他眼前一亮。
听到响动,眼却没抬,只是淡淡的开口:
“世子迟到了一炷香,请坐吧!我们速战速决,奴家赶时间——”
语气不甚客气,不过看在她长得标致的份上,他耶律珩就不计较了。
耶律珩慢悠悠地坐下,靠在酒楼窗边的椅背上,眼中透出一股盛气凌人的自信,仿佛这场相亲本就是他一手操控的舞台。
“萧钰郡主,北院大王斜涅赤的名声,您应该听过吧!”
“略有耳闻。”萧钰仍旧没什么表情。
他抬手抚了抚自己精心整理的衣襟,语气愈加轻佻:
“唉!那郡主可真是孤陋寡闻了!我爷爷耶律斜涅赤早年随太祖征战,人皇王耶律倍平定东辰叛乱,战功赫赫,那可是佐命功臣之一,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年那可是数十万兵马,封地无数。论家族荣耀,我敢说,在大辽所有王族中,我们北院一脉的地位当之无愧。”
他轻轻勾起唇角,眸光扫过萧钰,似乎期待她会被这些所谓的光辉业绩所震撼。
然而,萧钰依然静若处子,目光平淡如水,仿佛她听不见这些言辞中的自诩。
耶律珩见状,心中略有不满,却也未曾停下自己的话题:
“当然,若是论起我个人,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这大辽的贵族小姐们,哪一个不是争着抢着要嫁给我?”
他话音未落,目光早已在萧钰的脸上扫过,带着不加掩饰的贪婪与自负。
“我父王能向陛下提亲,那你绝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直言不讳,语气中满是傲慢无礼,
“像我这样,外表俊朗英武,又拥有一品的家世、丰厚的封地以及无尽的财富,若是你选择我,必能享尽荣华富贵,成就无上的地位。”
此时,耶律珩显然已经忘记了自谦与礼数。
他的眼中,萧钰似乎只不过是一个可供自己随意挑选的附属品。
她的一切,似乎都应该为他所俘获,为他加冕荣耀。
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让人不悦的自大,甚至在这阳光洒进的小楼二层房间,炉火暖洋洋的氛围下,也未能掩盖他那股子无礼。
“你看,”耶律珩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虽有侧妃,但你若不喜,我也可以勉为其难的休了她。另外,我还养了三个外室,她们各自都被我哄得死心塌地,还相信我会择一扶正。你放心,嫁给我,绝对会哄得你每天开开心心的。”
他自得其乐,仿佛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根本不曾考虑过萧钰会有不同的想法。
“光这一点,足见我的个人魅力。云昭郡主,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若错过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机会遇到像我这样的世子?”
耶律珩略带挑衅的语气,夹杂着明显的轻佻与自负。
他显然认为,萧钰若不能接受他,就是莫大的遗憾。
萧钰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深邃。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轻轻摆手示意:
“那世子,您将自己说得这么好,既然如此,您可否告诉我,您最看重女性的哪些品质呢?”
耶律珩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错愕。
通常像他这样的人,喜欢自夸,却不擅长被反问。
他本以为萧钰会被他的家世与风流打动,岂料对方竟如此平静且淡然,仿佛对他的一切并不在乎。
他干笑了一声,调整了一下语气,压下那份突如其来的不悦:
“我眼光高,当然要娶最显赫家世、最美丽温柔、最孝顺的女子。”
他越说越自信,脸上带着自我陶醉的笑容,仿佛自己就是所有女子眼中的完美对象。
“那么,”萧钰挑了挑眉,语气淡淡,话锋骤然间一转,反问:
“你身高八尺有余吗?你貌比潘安、才比子建、富比石崇吗?你声音好听吗?是,你是会抚琴一两首,可你会自己创作吗?会吟诗歌赋,会跳舞吗?”
耶律珩嘴巴微张,一时语塞,眼神闪烁不定。
这些问题他从未被问过。他那些自信的外表背后,竟是这么一连串的空白。
然而萧钰却不打算给他思考的机会,妙如连珠地继续:
“你武修境界是什么段位?化神还是合道境?法修又是什么段位?通灵还是御灵境?”
萧钰语气平静,轻轻一问,竟让耶律珩突然觉得自己所有的优越感被无情戳破。
他试图强作镇定,但那股突如其来的压力让他有些哑口无言。
“这个……”耶律珩微微愣住,未能立即回答。
萧钰当然知道他答不上来,微微一笑:
“你会读《贞观政要》,那敢问你在宗室子弟学院的成绩排名是多少?精通几国语言?中原九州十国的皇亲贵胄你叫得上来几个,又有几人与你有来往?”
“我……”耶律珩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语气中的自信已经逐渐瓦解。
“或者你一年的俸禄有多少?足矣养活多少封地,几口人?”
萧钰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冷冽。
每一个问题,都是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切开了耶律珩所谓的光环。
萧钰没有丝毫怜悯地将他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拉下来,将他显赫家世与虚空身份彻底揭穿。
耶律珩完全无言以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结巴地说道:
“这……这些……我……”
话到嘴边却无力地散开,竟没有一个完整的回答。
“都不知道?!”萧钰的语气愈发冰冷,眼神充满了不屑:
“那世子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配得上大辽最显赫身家的女子,还要求人家美丽温柔、孝顺父母?”
耶律珩怒极,几乎拍案而起,“你……萧钰,你简直,简直……”
“简直什么?”萧钰冷冷地反问,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论家族荣耀,我们都是皇亲国戚,你没得炫耀;论武功修行,你一个小小的筑基境,我一掌就能将你拍到楼下的马水槽旁吃土;论学识,呵!你除了会契丹语与汉语,我恐怕用女真或者回鹘语骂你,你还得请个翻译吧?”
她的话如同刀锋,毫不留情地切割开耶律珩的虚假面具。
他的脸色越来越差,气愤与羞愧交织在一起,却已无力反驳。
“耶律珩,跟我论家族荣耀。你配么?”
萧钰的话如同最后一击,将他的傲慢与虚伪彻底击垮。
耶律珩脸色苍白,气得脸颊抽动,却再也无法反驳任何一句话。在萧钰锐利的眼神下,他所有的自信与傲慢,瞬间如泡沫般破裂。
白衍初静静地站在萧钰身后,目光深邃,似乎与这场相亲戏剧的每一幕都没有太多关系,然而,他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萧钰。
当耶律珩开始吹嘘自家北院的荣耀,提起祖上的赫赫战功与家族的丰厚资历时,白衍初的眼神微微闪烁,嘴角不自觉地掀起了一丝冷笑。那种肆意张扬、毫不自知的傲慢,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笑话。
他当然知道这种人,也太了解这种人。他曾是个流亡者,亲历压迫与不公,深知“荣耀”与“血脉”背后藏着怎样的肮脏与虚伪。
没有多余的言辞,他依旧保持着那份冷静与沉默。只是,他那深邃的眼眸偶尔会扫向萧钰,心底不由得生出一种淡淡的欣慰。看着她那不动声色的神态,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萧钰内心的想法。
她不屑,也不怒。她从容得像是早就预料了这一切。
他所欣赏的女子,从容又冷静,对来自他人的威胁没有丝毫波动,用冷漠采取硬性直接的打击。
只是,她到底会对什么动心,又是否有自己的希望的伴侣模样?
她若真要择一人共度此生,若那人不是他……她是否也会像今日一般冷眼旁观,再轻描淡写地否定他的动心?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像根鱼刺一般,卡在他心口,不上不下。
他是喜欢她的,无法否认,也从不否认。
但他不能去靠近她。不能。
他向来以理智为刃,不轻易受情绪左右,可这一刻,那份理智却隐隐出现了裂缝。
他背负了天道崩塌后的残局,如今又潜藏着那股不稳定的力量。一个连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的人,怎敢妄言陪伴?
他是变数,是未知,是将来某一刻可能失控的灾厄。他不能给她未来,甚至不能许她一个确定的现在。
但她太过明亮了。
她身上那份果决、冷冽、又清醒的光芒,让他几乎移不开眼。
那是一种置身深渊的人所无法拥有的温度,而他却一寸寸地被那温度吸引、焚烧。越靠近,越痛苦。
她是他计划中最不可控的变数,也是他愿意为之偏离计划的例外。
他不能说出口,不敢暴露心意。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怕一旦越界,那份脆弱的理智就会瞬间崩塌。
可即便如此,当耶律珩继续夸耀自己的风流与外室时,白衍初的目光悄然变得锋利了几分。
他最厌恶这种人。
将情情爱爱当成炫耀资本的轻浮男子,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群披着权贵外衣的蠢货。耶律珩还不配站在萧钰面前,更不配用那种油腔滑调的语气提及“婚配”二字。
那一刻,他心里有种说不清的妒意,淡淡的,却真实存在。像个被阴影困住的人,眼睁睁看着阳光照耀别人,却不敢伸手触碰。
他想靠近,却步步后撤。
当萧钰轻描淡写地问出那些犀利问题时,白衍初轻轻抿了抿唇,脸上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似乎早已预料到耶律珩会愣住。
她出招之快、之准,如棋手下断杀。无需高声言语,只需寥寥数语,便足以令耶律珩无地自容。
白衍初的眼底闪过一丝炽热。没有说话,却仿佛与她心神相通,那份“你若出招,我必执剑”的默契,在心底悄然生根。
他的嘴角扬起,眼中闪过一抹幽深的光芒,仿佛在这一刻,他不仅是在看戏,更是在与她的果断智慧共鸣。
可那一抹共鸣背后,藏着的却是更深的孤独与挣扎。
他怕有一日,若自己力量失控,他成为那个需要她亲手斩断的恶因。
那时,他们之间,不知是否还来得及,讲一个未开始的故事。
耶律珩自然感受到了萧钰身后侍卫不屑一顾的眼神,一张脸由白转黑,义愤填膺。却说不出一句连贯完整的句子。
搞不明白,自己从进门到现在,不过短短的一盏茶功夫,竟然连萧钰的侍从都对他视若粪土。
怎么回事?!
一定是萧钰,萧钰故意再羞辱他!
“大胆萧钰,你不想联姻就直接跟陛下去说,何故在此羞辱我?”
耶律珩拍案而起,瓷器在桌上撞击出清脆的响声,似乎想用力的动作来弥补自己因气愤而结巴的言辞。
萧钰却只是轻笑,眼中含着一抹戏谑:“我羞辱你?”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几乎让人不容忽视的冷淡和不屑,微微促狭的目光看向他:
“世子,我以上说得这些,难道不对?不对的话,你反驳我啊?!”
耶律珩默了。言辞是被萧钰的轻蔑打破,根本无法反击。
萧钰见他答不上来,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轻描淡写地推开手中的茶碗,决定结束这一场无聊的较量:
“既然世子不打算回复我的问题,那这场相亲作罢吧!”
明明自己完胜,语气却略显遗憾,倒像是玩得不够尽兴,没把对方逼得跳楼。还得亲自使唤人送一送。
她轻轻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白衍初:“衍初,送客。”
白衍初嘴角微勾,一抬手指向门口,轻轻一挥,语气平淡却又不容置疑:“世子,请——”
耶律珩气得脸色一阵变幻,红了又白,恼怒不已。
终于忍无可忍,他甩开袍子,准备愤然离去,却在转身前狠狠丢下一句狠话:
“萧钰,你这副刁蛮的样子,整个大辽恐怕都没有人愿意娶你!”
他的话音还在空中回荡,似乎想要在离开前留下什么锋利的印象,然而那句“全大辽都不会有人愿意娶你”像极了他咬牙切齿的恶意,愈发显得空洞而无力。
萧钰笑意愈发浓烈,眼睛眯了起来,那笑容带着几分不屑的轻蔑与挑衅:
“我的婚事可不劳世子费心,您已经被排除在候选名单之外了。”
她的语气轻松得仿佛是在回答一个不值得一提的问题,继续补充:
“慢走不送,后面还有两位在等,我赶时间。”
她的话落,空气中似乎凝固了片刻。
白衍初站在她身后,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掠过一丝暗藏的赞许,却也有些许隐忍的情感。她的从容与果敢,他早已见惯,但此刻,却觉得特别引人注目。
他看着萧钰的举止,心底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目送耶律珩灰头土脸地离开后,沉声提醒:
“后面这位,可没这般,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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