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衔霜在百草堂恢复了平静之后方才回到别院。
她刚到别院。
就发现燕王殿下来了,正在院中等她。燕王主审许茂一案,出现在别院也合情合理。
宋衔霜的声音还有些沙哑,“燕王殿下。”
“宋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裴烬询问,探究的眼神落在宋衔霜身上。
宋衔霜随口道:“一些陈年旧事而已,让王爷见笑了。”
“不知王爷今日来,所为何事?”
宋衔霜话音刚落,别院外就有响亮的声音传来,“夫人,求您回去看看小公子吧!”
“小公子这几日想您想的都病倒了,求您回去看他一眼!”
是长信侯府的人。
若是从前,宋衔霜定然担心极了,迫不及待的便要回去,但此刻再听这样的话。
她只觉得恶心。
她彻夜不眠的守在陆璟床边,事事亲力亲为,为他殚精竭虑,日日早起熬药,一熬便是五年,从不间断。
她为陆璟,付出了一百二十分的用心。
可她的亲生孩子却不知所踪,不知是否平安!
难怪,难怪陆家人从不让她插手陆璟的教育,难怪她稍微训斥陆璟,便被陆家人怀疑。
从前所有的不解,如今都有了答案。
这些年她的所作所为,在陆家人眼里算什么?
笑话吧!
陆翊珩,陆老夫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宋衔霜眼神变幻,没注意到裴烬的眼神正落在她身上,将她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
“宋小姐?”
裴烬的声音让宋衔霜回神,微微松开了紧攥的双手,掌心传来痛意。
宋衔霜道:“王爷,我要去一趟长信侯府。”
是去,而不是回。
裴烬道:“这是宋小姐的自由。”
别院外。
长信侯府的下人又喊了几声,便见别院的门被打开。
宋衔霜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夫人!”下人立刻跪下,“求求您去看一眼小公子吧!”
宋衔霜不是一个人进的长信侯府,她还带来了城中数十名大夫!
陆老夫人早就老神在在的等着,只等宋衔霜进门能寻她的晦气,却没想到宋衔霜带了这么多人回来。
偏偏他们用的就是陆璟身子抱恙的理由。
陆老夫人只能匆匆到了陆璟的院子外,将宋衔霜一行人拦住,“宋氏,你带这么多人来,是要做什么?”
“璟儿身子虚弱,如今又正难受着,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劳累?速速让他们离开!”
陆老夫人身边的婆子便要驱赶大夫们。
“母亲。”宋衔霜出声,“陆璟是我十月怀胎所生,是我的孩子,我忧心他的身子,这才寻来神医谷的大夫。”
“还请母亲不要阻拦。”
宋衔霜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喊出称呼。
什么母亲?
她恨不能一巴掌甩在陆老夫人的脸上!
“你在胡说什么!”陆老夫人怒斥,“宋氏,这就是你与我说话的态度?!”
陆老夫人训完,才道:“神医谷的大夫?!”
她是真的有点心动了。
神医谷的大夫可不是轻易能请到的。
“正是。”谢忘忧上前一步,“在下不才,师从风神医,师父赐名:忘忧。”
陆老夫人瞪大眼,甚至有些怀疑,这是宋衔霜能请到的大夫?
“那这些……”
“正好今日与诸位大夫在交流医术,侯夫人爱子之心令人动容,我们特来为小公子诊治。”谢忘忧道。
陆老夫人虽然很心动,但眸子微转,还是道:“其实不必看大夫,宋氏啊,璟儿就是太想你了,以至茶饭不思。”
“想来是下人传错了话。”陆老夫人道。
“还是看看吧。”宋衔霜道:“难得能请到神医谷的大夫,稍后为母亲您也看看。”
陆老夫人心头一动。
宋衔霜这是……在低头服软?
这才是宋衔霜嘛。
陆老夫人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她还以为宋衔霜能有多硬气呢,这不还是上赶着回来了?
还这样讨好她。
陆老夫人唇角微扬,骄矜道:“既你有如此孝心,那就听你的。”
至于许茂的事……宋衔霜都低头了,那再让她开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如今有这么多大夫在,倒是不好开口,不如先请了平安脉,她再吩咐宋衔霜放了许茂。
陆老夫人转头时,给了曾妈妈一个眼神。
曾妈妈立刻心领神会,屈膝转身离开。
在陆老夫人的做主下,谢忘忧先为她诊脉。只一诊脉,谢忘忧的眼神便落在了宋衔霜身上。
陆老夫人的身体内藏有暗疾,但脉象来看,很正常,可见一直都有人在为她调理。
这样的手段,他第一反应就是小师妹。
不过陆老夫人体内的暗疾隐晦,寻常大夫诊断不出来,只会觉得她身体极为康健。
谢忘忧诊脉完,并没有立刻发言。
而是先让其他大夫都看过,其他的大夫先发表意见。
他们的意见倒都很一致:陆老夫人身子康健。
最后谢忘忧也点头道:“陆老夫人身子康健,尽量保持心情愉悦,于您的身体大有裨益。”
身为大夫,谢忘忧自然没有说谎,他只是调换了说话的顺序。
他家小师妹如此精心为陆老夫人调养过身体,只要陆老夫人控制情绪,是不会有大碍的。
陆老夫人听众人这么讲,唇角高高扬起,整个人都开心得不行。
就连看着宋衔霜的眼里都多了点满意。
宋衔霜这个儿媳妇缺点虽然很多,但对她这个婆母,还是素来上心。
也不枉她提出让宋衔霜自请为妾,这样可是还能留在陆家。
为陆老夫人看过,接下来便到了陆璟。
宋衔霜等人进入陆璟的院子时,陆璟正在玩乐,院子里的氛围显而易见的好。
全然不似陆老夫人说的那样,思母成疾,茶饭不思。
谢忘忧瞧见陆璟第一眼,心里便明白了小师妹为何会心生怀疑。
陆璟与陆家人长的极为相似,与他家小师妹却什么相似之处。
“璟儿。”
陆老夫人轻咳了一声,对陆璟招了招手,道:“快过来,你母亲回来了。”
“你这几日不是想念母亲的紧吗?还不快过来。”
陆璟慢吞吞的放下手里的新玩具,起身作揖,“母亲。”
声音平稳镇定,全无任何欣喜与期待。
谢忘忧见状,眼神晦暗,心里气得不轻,他家小师妹为这小崽子如此掏心掏肺。
这陆璟却反而嫌弃?
宋衔霜倒是不生气,她知道陆璟心里的想法,无外乎就是肯定她一定会回到长信侯府。
甚至可能还觉得,她不在长信侯府这些时日,得到了全部的自由。
这样也好。
陆璟如此无情,宋衔霜才更觉得一身轻松。
这五年来,她问心无愧!
“嗯。”宋衔霜道:“你祖母说你思念我,以至茶饭不思,病的很重,所以我特意请了大夫来看诊。”
她声音清冷,少了往日里的关怀,平静的像在与陌生人对话。
宋衔霜的话刚说完,陆璟就皱起了眉,“我没病!”
他这些年,真是喝够了药,再也不想喝药,再也不想看到“大夫”了。
而且公主姐姐都说了,他之所以会身体虚弱,都是因为母亲不让他出门,不让他运动。
陆璟说:“我很好,也不想你。”
“璟儿!”陆老夫人出声制止。
这种话私底下说说便罢了,当着这些大夫的面说什么。
陆璟可不会觉得他的话有问题。
他心里还气着呢。
他早就说过,不准母亲去陪裴安,可母亲非去,到现在也没跟他道歉。
“我已经有公主姐姐了。”陆璟看着宋衔霜,“我才不要你!”
要是母亲能向他认错,能向公主姐姐道歉……那他还是愿意认这个母亲的。
“璟儿!”陆老夫人黑了脸,看向谢忘忧等大夫,道:“璟儿年幼,是太过思念母亲,这才说的气话。诸位不要放在心上。”
最后一句话隐含威胁之意。
很显然,她是在警告这些大夫们不要往外乱传。
谢忘忧抱拳,道:“老夫人放心。”
这些事……他必会传的人尽皆知!
陆老夫人微松了一口气,不满的瞧了宋衔霜一眼,都这个时候了,宋衔霜还能稳如泰山的站在一边?
不会说句软话哄哄璟儿吗?
偏偏就连她的眼神,宋衔霜都全当没有看见,陆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只能亲自开口道,“璟儿,既然大夫都来了,便看看吧。”
“我不要。”陆璟十分抗拒,“公主姐姐说了,我身体康健,没有大碍。”
他说话时,眼神落在宋衔霜身上。
显然是在等着宋衔霜的反应。
他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公主姐姐,一直都在为我调养身体。”见宋衔霜没有反应,陆璟忍不住再次开口,“我以后,也只要公主姐姐!”
“可以。”
宋衔霜平静的看着陆璟,“如你所愿。”
她不知道她这些年的调养是怎么变成了许昭昭的功劳,但她不在意。
那以后陆璟的身体,就让许昭昭去管吧。
五年前的陆璟,虽然只是一个刚刚出生还不晓事的孩子,但宋衔霜只要想到,她无微不至的照料陆璟,而她的亲生孩子却不知在何处受苦,不知还在不在这世上……
她心里无法遏制的厌恶陆璟!
陆璟是既得利益者。
他绝不算无辜!
况且,三番五次,是陆璟先舍弃她的,她只是遵从本心的选择。
这样的话说的顺畅极了,毫无负罪感。
陆璟愣了。
他没想到,宋衔霜竟然直接就答应了。
他紧咬下唇,丝毫不服输的看着宋衔霜,道:“滚!那你滚出我家!”
宋衔霜转身便走。
“宋氏。”
陆老夫人自然不会就这么让宋衔霜离开,立刻叫住她,“你等等。”
“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宋衔霜知道陆老夫人要说什么,她垂眸跟上。
刚进偏厅,陆老夫人便颐指气使道:“立刻去解释清楚,说那天之事与许家公子无关!”
宋衔霜道:“老夫人,那日之事是燕王殿下亲眼所见。”
“那又如何?”陆老夫人蛮横道:“反正许家公子决不能出事!”
“宋氏,刚刚璟儿的话你也听到了,璟儿生下来先天不足,一直都是昭和公主在为他调养身体。”
“就凭这样的恩情,你也不该让许家公子出事。”
“况且六年前,昭和公主代你和亲,于你可是大恩。你既嫁到了陆家,就要守陆家的规矩。”
“在陆家,我的话,就是规矩。”
陆老夫人微昂起下巴。
原本她是想与宋衔霜说几句软话的,可宋衔霜今日的所作所为,让她生气。
既然如此,她也就直接命令了。
量宋衔霜也不敢不听。
“老夫人的话,衔霜知道了。”宋衔霜点头。
陆老夫人笑了,“既然知道了,那就赶快去办吧。”她道:“你到底年轻,镇不住场面,我让曾妈妈与你一道。”
宋衔霜很清楚。
曾妈妈是监视她的人。
但她还是点头,“是。”
宋衔霜带着曾妈妈,与谢忘忧等人一道离开了长信侯府。
宋衔霜向谢忘忧等人道谢之后,便带着曾妈妈前往京畿衙门。
而谢忘忧也在离开之后迅速让人将长信侯府里陆老夫人和陆璟对宋衔霜的态度传了出去。
他心里是真生气,因此还做了一些艺术加工。
他连说话都不敢大小声的师妹,在陆家却是那样的待遇,他都不敢想,这些年小师妹在陆家究竟受了多少委屈!
谢忘忧此刻也是真的后悔。
早知小师妹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他早就应该找上门来,而不是缩在龟壳里。
此刻的长信侯府。
陆老夫人很开心,她美滋滋的回了院子,刚进门便瞧见了一屋子的礼物。
她笑着上前一一拆开,心里感叹许家当真的大手笔。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陆翊珩快步进门,“母亲,宋衔霜回府了?”
陆翊珩的忽然出现吓了陆老夫人一大跳,她下意识的挡在屋内的礼盒前面,“翊珩,这个时辰你怎么回来了?”
“母亲,宋衔霜呢?”
陆翊珩问。
“去办事了。”陆老夫人语气骄傲,“经过我的开解,宋氏已经明显,中秋佳节那晚的事只是误会,她如今正是去澄清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