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儿自回到宁国,便一直住在西郊的那间宅院里。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这些年来,玄清居然一直保留着她的房间,里头的陈设,也与她多年前离开时毫无二致。时隔许久,再次置身于这熟悉的环境,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瞬间汹涌而来。
自打记事起,她就一直被玄清抚养在身边。对于自己的身世,幼年的她曾向身边所有人询问过,然而却无一人知晓,都只知道——她是玄清在一次外出时带回来的小乞丐,那年她才三岁。而她自己,关于那段记忆,也仅模糊地记得,当初,似乎是一个怪爷爷将自己领到了玄清面前的。
至于,三岁之前关于她家人的记忆,更是一片空白。只是在她时常反复做的一个梦里,总会出现一个极其温柔的女子。那女子总是身着着一身淡蓝色衣衫,轻轻将她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着,嘴里温柔地哄着。她口中的那一声声“安儿” ,似乎带着某种令人心安的魔力,总让她想沉溺在其中,不想醒来。
安儿想,那个让自己在睡梦中都无比眷恋的怀抱,必定是来自自己的娘亲吧。即便梦境虚幻,但梦中的那种温暖与安心却无比真实。可是,她却怎么也记不起娘亲的面容,哪怕是在梦中,那女子的面孔也始终是模糊的……
此刻,安儿静静地坐在铜镜前,手中紧握着一块仅有一半的白玉玉佩。她静静地凝视着玉佩,眼神中满是迷茫与探寻,似乎想从这半块玉佩中,找到那被遗忘的过去,找到与母亲有关的蛛丝马迹。
这块关乎她身世的玉佩,在她五岁那年,曾被玄清硬生生夺去,随手丢进了荷花池里。那时的她,望着泛起涟漪的水面,满心都是懵懂与不解,只能无助地大哭。好在同在府中的宁景轩见她哭得可怜,便悄悄命人将玉佩捞了上来,而后又偷偷还给了她。待年岁稍长,她才渐渐明白玄清的用意,“一颗忠心好用的棋子,怎么能拥有家人呢?”
安儿苦笑着抬起头,怔怔地凝视着镜中那张既陌生,却又属于自己的真实面容。她抬手摸了摸镜中的自己,不由自主地喃喃问道:“娘亲,安儿长得会像您吗?”
戴着面具久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看到自己这张脸了。
玄清从小就要求她戴着面具生活,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她。小时无知,如今安儿明白,这不过是玄清为了将她培养成一颗有用棋子的手段罢了。在玄清的规划里,她就像一个被操控的木偶。她无需有自己的身份,也无需以真实面目示人,只需听从他的指令,按部就班地执行任务。
这些年,她戴着面具,穿梭于形形色色的人群中,执行着各种或危险或隐秘的任务。每一次伪装,每一次以虚假身份与人周旋,都像是在她真实的灵魂上披上一层又一层的枷锁。
而如今,她也不知道,当玄清再次将她作为棋子推向未知的棋局时,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想着想着,看着镜中的自己,安儿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她不想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她渴望挣脱这束缚已久的枷锁,去探寻自己真正的身世,去寻找那个只存在于梦中的温柔母亲。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安儿心中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急忙将手中的玉佩藏进袖间,紧接着,又以最快的速度,拿起刚刚被她取下放在桌面的面具,急忙地往脸上掩去。
“安儿,”伴着玄清的一声轻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玄清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他抬眼看向安儿,目光停留在她那双还在整理脸颊边缘的手上,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有不满,又似有其他。
“安儿,你可知,摘下面具是何等危险的事?”玄清低沉着声音问道。
安儿连忙站起身,垂着眼眸恭恭敬敬地说道:“安儿,参见义父!安儿知道,我只是……只是久离归家,一时疏忽有所懈怠,往后定不会再如此。不知义父此番前来,可是有要事要吩咐安儿?”
玄清缓缓走到她面前,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安儿的脸颊。说道:“安儿,你要记住,你现在的一切,都是义父给的。让你戴着面具,是为了让你更好地完成使命和保护自己。等事情结束,义父自然会让你以自己的真面目去生活。只是在这之前,你切不可再如此任性。义父这些年不让你习武,又独传你这易容的本领,为的就是让你随处皆可轻易“扎根”,你可明白?”
安儿微微一怔,心中五味杂陈,咬了咬嘴唇,抬眼望向玄清,轻声道:“是,义父,安儿明白了!”
玄清闻言面色一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嗯!你能明白义父一番苦心便好,如今,义父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随即将双手背于身后,语气无奈地说道:“如今宁国战败,局势岌岌可危。我费了一番周折,总算寻得合适理由,让二皇子殿下重新回到众人视线之中。现今朝堂之上,众人对先前发兵盛国一事,自觉理亏。而且,大家都忌惮盛国伺机倾兵北上,将宁国吞并。因此,一致决定择日派人前往盛国议和。为了表明我国永久止战的诚意,此次还打算带‘裕安公主’一同前往盛国,以和亲换两国安稳。”
安儿听了满是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义父,据安儿所知,盛国此时并无适合婚配的皇子,其皇帝又已年过半百。这般安排,岂不是将公主往火坑里推?而且,裕安公主乃是宁国唯一的公主,陛下向来对其极为疼爱,又怎会同意……”
玄清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安儿,“陛下是不舍,故现在我要你成为‘裕安公主”,为陛下分忧……”
安儿闻言,心中不禁一凉。心中已猜到了些许玄清此举的用意,这和亲之事,表面上看是宁国朝堂众人一致商议的结果,实则暗地里少不了玄清在幕后操控。他这么做,为的就是给她这个棋子一个合适的身份,跳入盛国皇宫这个‘火坑’,进而达成他那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安儿下意识地攥紧衣角,眼中却满是担忧,“义父,安儿自小在您身边长大,承蒙您养育教导,为你和陛下分忧,本是义不容辞的事。可……可这冒充公主和亲之事,实在关系重大。而且,裕安公主金尊玉贵,一言一行皆有规矩。我虽说对模仿一事有些小得,可真要学得跟她一模一样,一点儿破绽都没有,实在太难了。若是不小心被盛国发现端倪,恐怕反而会成为盛国兴师问罪的借口,适得其反。”
说完这番话,安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玄清的脸色。只见他眉头微微皱起,眼神深邃难测,令人完全捉摸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尽管安儿心中对接下来的事,已有一些心理准备,但此刻面对玄清的沉默,她心里还是不免忐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