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雄闻言,面色稍霁,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可了钟懿的分析。
这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他虽不曾身处高位,却也略知一二。
钟懿声线不改,接着剖析。
“其三,或许……圣上也是想借此机会,再考验考验儿臣的心性。估摸着,过几日,这宅子里,怕是少不了圣上赏赐的丫鬟小厮。是沉溺于安逸享乐,还是能恪守本心,砥砺前行,圣上都在看着呢。”
他这番话,条理清晰,目光长远,哪里还有半分书童的影子,分明是一位洞悉时局的少年老臣。
钟雄听罢,紧绷的脸庞彻底松弛下来,眼中尽是赞赏与欣慰。
“鼎哥儿,你能想到这一层,为父便放心了。圣心难测,但你能持身守正,便无惧风雨。”
钟帆听着钟鼎条理分明的剖析,一张脸先是茫然,而后是深深的困惑,最后化为满目的呆滞,他张着嘴,半晌才憋出一句。
“当个官……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比……比解算学题还难!”
他原以为当官就是发号施令,惩恶扬善,哪晓得还有这般看不见的凶险。
钟雄看着幼子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还是太天真了。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钟懿沉静的面容上,带着几分郑重。
“鼎哥儿,你能洞悉至此,我也便不多言了。圣上此举,确是看重你,也是磨砺你。这份恩宠,你要接得住,更要走得稳。”
钟懿微微颔首,眸光平静无波。
“伯父教诲的是。圣眷优渥,儿臣心中有数。只是,君心似海,深不可测,今日之看重,或许源于儿臣尚能解君忧,若来日……”
他话未说完,但其中深意,钟雄已然明了。
高处不胜寒,伴君如伴虎,这份清醒,尤为难得。
“好了,不说这些,”钟雄摆了摆手,不想让沉重的话题继续,转而吩咐道,“回头我让你伯母给你收拾行装,再挑几个手脚麻利、心思沉稳的家仆一并带过去。”
“新宅子虽是赏赐,但初来乍到,总要有人打理才行。”
钟雄语气温和,却透着拳拳关心。
暖流自钟懿心底淌过,他望着眼前这位视他如己出的“伯父”,那份细致入微的关怀,让他不由想起了远在武定的亲生父母。
他们若知晓自己如今的境遇,不知是何感想。他喉头微哽,深深一揖。
“多谢伯父费心。”
千言万语,化作这一拜。
翌日,金銮殿。
天光未亮,朝臣们已齐聚殿中。
与往日的肃穆不同,今日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
果然,早朝伊始,一道来自北境的八百里加急军报,激起了千层浪!
“启奏陛下!北狄三路大军,连下我青州北境云州、朔州、代州三城!三城守将……殉国!”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尽皆哗然!
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低语声,瞬间充斥了整个金銮殿。
前些时日还在为钟懿破获北狄奸细案而额手称庆,转眼间,战火竟已烧到了家门口!
龙椅之上,渊帝面沉似水,那双曾盛满赞赏的眼眸,此刻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寒霜。他紧抿着唇,殿内因他骤然冷冽的气息而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赵毅将军已于昨日连夜点兵,星夜驰援北境。”渊帝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压下了所有躁动,“兵马先行,粮草乃重中之重!户部,即刻筹措粮草,不得有误!”
户部尚书崔文正立刻出列,躬身领命:“臣遵旨!”
渊帝目光扫过阶下群臣,再次开口,声线冷硬。
“粮草筹备之外,还需一员大将负责押运,确保万无一失。哪位爱卿愿担此重任?”
话音刚落,一个魁梧的身影排众而出,声如洪钟:“陛下!臣,兵部左侍郎杨烈,愿往!”
杨烈,大渊朝有名的猛将,虽年过半百,但一身煞气未减分毫。
此刻他铠甲在身,显然早有准备。
群臣之中,并无异议。
杨烈治军严谨,勇武过人,由他押运粮草,确实是上上之选。
渊帝微微颔首。
“准奏!杨烈听封,朕命你暂代征北将军一职,总领粮草押运事宜,即刻启程!”
“臣,领旨谢恩!”杨烈声震殿宇,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待杨烈退回班列,渊帝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他缓缓开口,抛出了一个更令人深思的问题。
“北狄大军连破我三城,兵锋正盛,却为何突然在三城之内按兵不动,不再南下?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这个问题,瞬间点燃了朝堂的议论。
“陛下,臣以为,北狄蛮子此举,定是后继无力,虚张声势,想等我朝畏惧,主动求和!”一名文臣率先走出,侃侃而谈。
他话音刚落,另一名官员紧跟着出列,神情悲切,声音却带着一丝异样的亢奋。
“陛下!臣以为,北狄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在等我大渊表露诚意!如今之计,唯有和亲,方能免此刀兵之祸,还我边境百姓一片安宁啊!请陛下三思!”
“和亲?”钟懿闻言,眉头倏地蹙紧,低声自语,“眼下不是在议论北狄为何按兵不动么?怎的……怎的突然就扯到和亲上去了?”
他实在不解,这风向转得也太快了些。
身旁的崔文正轻轻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钟侍郎有所不知,朝中主和之声,由来已久。每逢边境有事,这些人便会跳出来鼓吹和亲,仿佛除了割地赔款、送出公主宗女,便再无他法。”
林昌亦在不远处,他冷哼一声,低声道:“北狄铁骑,来去如风,剽悍异常。我大渊步卒虽众,若无良策,正面迎击,代价太大。这些人,便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敢如此大放厥词!”
“嘿!”一声不高不低的冷笑,自兵部左侍郎杨烈口中发出。
他瞥了一眼那主张和亲的官员,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屑。
“若在以往,老夫或许还会忌惮他北狄几分。但如今嘛……多亏了钟侍郎的马蹄铁、马鞍、马镫三件套,我大渊骑兵战力倍增!便是步卒对上他们的轻骑,也有了周旋之力。此番,正好叫那些北狄蛮子,还有咱们自己人,都尝尝新鲜滋味!”
说完,杨烈猛地踏前一步,掷地有声。
“陛下!臣,杨烈!不赞成和亲!寸土不让,寸步不退!”
那主张和亲的官员脸色一阵青白,却仍强辩道:“杨将军此言差矣!些许粮草财帛,几位宗室女子,便能换来万千百姓的性命,何乐而不为?难道非要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才遂了将军的心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