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示白深吸一口气,接过了银针,伸手的瞬间却在微微发抖。
此时的他就好比第一次上手扎针一样紧张,迟迟犹豫着有些不敢下手。
崔泽安在一旁看了个够的热闹,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师弟这幅小学鸡的模样。
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一发出声音,就看到张鹤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警告。
崔泽安立刻噤了声,乖巧地站在一边,成为了他心里的‘小学鸡’二号。
程示白做了几个深呼吸,平静了下心绪,才当着张鹤年的面开始扎针。
当银针触及苏盛太溪穴皮肤的刹那,他调动全部心神感受针下沉紧的力度。
进针、得气、行针,每个动作都如履薄冰。
当银针准确刺入穴位三分时,苏盛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您感觉如何?”程示白立刻问道,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紧张。
“麻……麻到脚底了。”苏盛咬着牙回答,额头上的汗珠滚落进皱纹里。
程示白的嘴角微微抽搐,他知道这是得气的表现,但余光瞥见师父微微摇头,心瞬间沉入谷底。
“提插幅度太小,捻转角度不足。”张鹤年指出了他的问题所在,“补法需如春风拂柳,轻柔而持久。”
他突然伸手握住程示白的手腕,苍老的手掌包裹住年轻的手背,“小子,看好了——”
银针在张鹤年手中突然活了过来,如同游龙般在穴位中穿梭。
提插、捻转、循按,每个动作都精准到毫厘。
苏盛的呻吟声逐渐变成了舒缓的叹息,额头上的冷汗也渐渐消退。
“灸法用隔姜灸神阙。”张鹤年抓起一团艾绒在掌心反复揉捏,突然用力甩开,“艾绒要少!温养需如春风化雨,不可急攻!”
他重新搭上苏盛脉门,三指如同树根般沉稳,继续说道:“示白,看好了——这尺脉的微弱搏动,便是命门之火将熄的征兆。”
程示白闻言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盯着师父的手指。
他看到张鹤年的指尖在寸口脉上轻轻滑动,当触及尺部时,师父的瞳孔微微收缩,指腹的压力也随之加重。
“感受到了吗?”张鹤年突然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
程示白犹豫了一下,将手指轻轻搭在苏盛脉门上。
起初,他只感受到紊乱的脉象,但当他静下心神,排除杂念后,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弱搏动如同游丝般传入指腹。
“像……像风中残烛?”他小心翼翼地回答。
张鹤年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不错!这就是命门真火将熄的征兆。若不及时温补,恐有厥脱之危。”
苏盛感受着身上银针传来的温热,长舒一口气,之前如雷鸣般的头痛已消退大半。
他看着这对师徒,心中不禁感慨,自己这一趟真是没有白来!
来的值!太值了!
程示白低头整理被修改的药方,张鹤年在一旁,给程示白的笔记本上写上:“治病如理乱丝,需寻其根。”
……
治疗结束后,程示白将最后一根银针收入檀木盒。
苏盛站起身,摩挲着腰间张鹤年给他新配的艾灸盒,金属扣环在掌心撞出细碎声响。
他望着程示白的眼神中,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带着发现璞玉的惊喜。
“小程医生,”老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今日若不是你和张老,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栽在这偏头痛上了。”
程示白闻言,唇角勾起一抹谦逊的微笑,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他上前半步,伸手扶住苏盛微微颤抖的手臂,动作轻柔却暗含力道:“苏老言重了。您战场上九死一生都挺过来了,这点小毛病,在您眼里不过是毛毛雨。”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郑重:“倒是您方才配合诊疗时的沉稳,让晚辈想起师父常说的‘病家信任,乃医者最大的良药’。”
张鹤年有些无语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怎么没想到这臭小子的嘴还能这么甜呢?
苏盛被他这番话哄得眉开眼笑,白胡子都跟着欢快地抖动:“好小子,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
他心中暗暗感慨,现在看来,这张老的徒弟,果然名不虚传!
他本来今天叫这么多人,一是想着试探一下程示白医术如何,如果医术不好,自己的战友们可以唱红脸要他换医生,自己可以唱白脸安抚程示白,两边不得罪!
二呢,就是挂程示白的号,也省的沈家那个糟老头子一直在他耳边念叨程示白有多好,多厉害,早点挂了省得他念叨!
程示白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他怎会不知苏盛的心思,这些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老兵,哪一个不是心思通透之人?
但他更清楚,面对这些人,真诚才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苏老谬赞了,我这也只是实话实说。”他诚恳地说道,“而且,若不是您毫无保留地告知症状,晚辈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此时,张鹤年倚着药柜,白大褂下摆扫过堆叠的《伤寒论》注本,有些无奈地看着两个人互相拍着彼此的马屁。
他捻着山羊胡,突然开口:“苏老先生,这个月就别折腾着回京城了,您还得来,偏头痛这病根,得文火慢炖着调。”
张鹤年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盛原本挺直的脊梁瞬间弯成弓状,他还想着回京城去下棋,找老伙计们玩呢!
虽然心中有些抱怨,但想着给他诊治的是张鹤年,又放心了许多。
他连忙应道:“张老说的是!”
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摸向后脑勺,藏蓝布衫下的肩膀还在因方才的针灸微微发颤,回忆起了过去的事。
“当年您给我治病的时候,也是这般叮嘱,只可惜再去的时候……”话音未落,苏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程示白眼疾手快,无声地递上保温杯,杯口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苏盛的视线。
他望着苏盛脖颈处的伤疤,心中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