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痰火扰心?”崔泽安迫不及待地打断道,刻意提高声调,试图打乱程示白的节奏。
程示白的回答快如闪电,没有丝毫停顿:“《医宗金鉴》早有明训,痰火当分‘湿痰’‘燥痰’,清宫汤佐竹沥达痰丸,方为正解!”
他详细地阐述着,眼神坚定而自信,仿佛眼前的刁难不过是小儿科。
“瘀阻肠络你又该如何!”崔泽安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这句话,脸上青筋暴起,沉香木手串被他攥得咔咔作响。
崔泽安咬牙,心中暗骂,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自己在他这个年纪可做不到对答如流,张鹤年问他的时候他都磕磕巴巴犹豫半天。
“《血证论》有云‘旧血不去,新血断然不生’。”程示白淡淡回应,“加失笑散以通利血脉,配水蛭、虻虫峻药缓图,方得‘去菀陈莝’之效。”
程示白面色如常,语调平稳,继续对答如流。
他看着崔泽安逐渐发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没有丝毫得意,反而涌起一丝怜悯——这场较量,从一开始就不是公平的对决,对方不过是在自取其辱罢了。
诊室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张鹤年捻着胡须的轻笑打破了这份宁静:“泽安啊,你这考题,怕是在他这个年纪,你自己都答不全吧?”
老人藏青中山装的袖口轻轻拂过程示白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赏:“这孩子,天赋很好的。”
崔泽安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崔泽安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会背几本古书算什么真本事?有能耐就当着全院人的面诊脉开方!”
张鹤年藏青中山装的袖口微微发颤,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团:“泽安!你这脾气怎么还跟年轻时一样!”
他摘下老花镜,用衣角擦拭镜片的动作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示白刚来不久,你作为师兄……”
“师兄?”崔泽安突然嗤笑一声,“我看他就是来抢饭碗的!现在的年轻人,哪个不是打着‘传承中医’的旗号……”
程示白看着对方涨红的脸,深吸一口气。
这也真是个怕丢了铁饭碗的倔驴,程示白心中默念不生气,不生气。
“师兄,这样争个高低真的有意义吗?”程示白的声音不疾不徐。
他的目光平静如水:“这些年您在临床一线救治了那么多患者,这份功德,我拍马也赶不上。”
程示白顿了顿,目光扫过崔泽安微微颤抖的手:“我拜入张老门下,不过是想多学些真本事,从没想过要和谁争个你死我活。”
诊室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艾草燃烧的噼啪声。
崔泽安的手悬在半空,僵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合拢。
他别过脸去,藏蓝唐装的领口渗出一圈汗渍:“谁、谁和你争了……”
他的声音比刚才小了许多。
张鹤年见状立刻站起身:“泽安!你办公室还有个预约患者,赶紧去看看!”
老人转头朝程示白使了个眼色:“示白,我正要教你《千金方》里的妇科急症处理,咱们抓紧时间。”
崔泽安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闷哼一声,甩袖离去。
诊室的门被重重摔上,震得药柜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程示白望着师兄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耸了耸肩。
“别往心里去。”张鹤年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他颤巍巍地翻开《千金翼方》,泛黄的书页间夹着的干枯艾草簌簌飘落,“泽安这孩子,心眼不坏,就是太要强。”
老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陷入了回忆。
程示白恭敬地站在一旁,心脏还在微微悸动。
转眼到了午饭时间,走廊里飘来食堂饭菜的香气。
张鹤年摘下老花镜,用衣角擦拭镜片:“示白,一起去吃个饭?食堂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梅菜扣肉。”
老人的眼神里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
程示白笑着摆了摆手,帆布包带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张老,我手头还有些病历要整理,你们先去吧。”
他知道崔泽安这会儿肯定还在气头上,贸然同去只会让气氛更尴尬。
张鹤年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也好,年轻人多钻研是好事。”
另一边,崔泽安正趴在办公桌上,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已经过了饭点,可他完全没有胃口。
想起刚才在诊室里的闹剧,他的耳根不由得发烫。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他喃喃自语,抓起一旁的保温杯猛灌了一口。
“还在这儿杵着?”张鹤年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老人藏青中山装的下摆扫过门框,声音透着怒意:“你说说你,跟个刚转正的孩子较什么劲?示白哪点招惹你了?”
崔泽安慌忙站起身:“老师,我就是一时上头……”
他梗着脖子辩解,却在接触到老人失望的眼神时,声音越来越小:“我也没恶意,就是看我回来你就有了新徒弟,他又太年轻……”
“太年轻?”张鹤年气得直跺脚,“当年你二十出头就敢挑战省中医院的老专家,怎么不说自己年轻?”
老人叹息道:“我推荐你出国去进修,就是希望你多长进,怎么你一回来就因为人家比你晚入门,就处处刁难?”
崔泽安想起刚才对方说“从没想过争个你死我活”时平静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去,现在就去找示白道歉。”张鹤年的声音不容置疑,“作为师兄,你得给人家做好榜样!”
“可是……”崔泽安还想挣扎。
自己好歹是师兄,这样去道歉面子不要了啊?
“没什么可是!”老人举起手作势要打,“今晚你做东,请示白去吃涮羊肉。要是敢再摆师兄架子,小心我把你那些糗事全抖搂出来!”
崔泽安无奈地耷拉着脑袋,:“是是是,我知道了……”
他转身往外走,心里却在盘算着一会儿见到程示白该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