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念果断拒绝递过来的佛串,推辞道
“上师客气,不好夺人所爱。”
她大致猜到是西部档案馆的人,其实张一念很不想承认的是,在张家估计张海客确实算得上心慈手软且代表着进步势力的人。
只消一看西部档案馆所处之地和一路的奢靡,张一念也能猜想到从前张家不出世却掌控全国纵横捭阖的神秘庞大,难怪张海客心心念念复兴张家。
让人迷恋的残酷和无与伦比的权势,无上的荣耀,神秘莫测的手段和从远古流传下来源自血脉的信仰和誓言,在那个时代,似乎没有任何与它并列的辉煌。
张家人对于信仰的绝对忠诚一方面来自将上下尊卑规矩体统焊死在脑海中的家族,一方面则是团体塑造自我认同,强化排他性边界的技术手段之一。
对面拈着佛串一脸富态身披袈裟的上师知道面前人确实没有收的意思,做出请的动作将人带到禅房。
一路上与中土佛教寺院相差甚远的藏传佛教寺院风景奇绝,与进布达拉宫前低矮的土房砖瓦将此处撕裂成两个世界。
打了声佛号后欠身继续带路,班克达内还是忍不住后看这位样貌年轻的少女,几十年前,他们已然清楚自己的使命就是等待某些人。
如果没来,那就继续等,直到人来。
班克达内作为大师三代中地位最高也是最虔诚的弟子得到带人面见大师的机会,将大师视为人生信仰的班克绝对想不到,这是他最后一次带着自由踏上走了无数遍的朝圣之路。
一步一脚印。
在班克心内默数到9999时,大师的院落近在眼前,看过威严金碧辉煌的宫殿,眼前尽管豪奢带来的视觉刺激也远没有殿中让人惊叹,他恭敬对门弯腰
“德仁大师,人已经来了。”
嘎吱一声,院门门无风自动打开,张一念垂眸看向墙角边为了方便制成的小机关和一脸激动的班克达内,心中不由觉得好笑,但还是选择闭嘴。
“贵客,请。”
张一念一脚踏入,院内有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杵着拐杖等在那里,白须白眉,雪域高原上特有的深邃眉眼朝她看来的时候,好像自己心底的一切都能被看透。
对面高僧打了个佛号
“贵客请来。”
刚打算后退关门的班克再次听到德仁大师的声音
“班克,你留下守门。”
望着张一念和他最敬仰的德仁大师一起进入屋内,班克达内似乎察觉到什么即将发生,但他还是软弱地逃避了某种可能性。
两人对坐在小台子上,德仁上师给她倒了盏茶,双手合十,拇指间挂着盘得油光水滑的佛珠
“贵客临门,老朽年迈体乏,有失远迎,前日故友来信,言明贵客将到,所以让小弟子给贵客带路。”
张一念颔首,接过茶盏
“上师不必多礼,我途经此地,恰巧路过。”
丝毫不接茬,对故友不问,不提,不好奇。
你要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不说,吊我胃口是吧,不好意思我没胃口。
可能是小世界中对海外张家刻在骨子里的厌恶和惧怕让张一念相当反感跟张家有关的一切事情,她利用第二陵的信息差和张汪两家的矛盾几乎把海外张家坑没了。
她可没本事再掀起这么一场,当然张家也不会由着她。
外加现在的世界意识不允许她这么干,原因很简单,小世界能负担的势力是有限的,既然汪家都没了,能天授执行天道意识的张家自然允许存在。
“贵客姓张?”
张一念点头,对面的德仁上师倒是健谈得很,主动笑呵呵说道
“本来想叫一声小友,既然是张家人老夫也就不忝居长辈,前任喇嘛曾打算传位于张家人,机缘巧合最后传到老夫手里,人间因果甚妙啊,越是不想要的,偏偏最后落在你身上。”
“曾今老夫也想走万里河山渡世人一场,可惜缩在小院里憋屈几十年,临了也只能渡你这个小丫头一次。”
抚着白花花胡须的德仁上师慈祥说完,眉眼间不见丝毫怨怼,全是遗憾。
张一念手指摸上茶盏,细致地抚摸着上面的纹路,眉眼隽秀,红色轻薄羽绒服将她衬得面若桃花,语气平淡道
“渡我?”
德仁将手指伸入茶盏,去了点水在桌上写下“欲”一字,身着红色藏袍的身影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张一念心底,他缓缓道
“贪欲之人,无有餍足。无欲之人,为人不容。”
“施主可明白老夫的意思?”
张一念明白,她的欲是离开张家,可偏偏最难离开,小世界的她尚且能对张家挥刀,生自己养自己的家人张一念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
如果家人要求她嫁给张家人呢?如果她们求她呢?如果说只是生孩子繁衍血脉就让她离开呢?
哪怕是此刻,光是想一想,张一念心底的两股力量都在反复拉扯。
面对着对面长者慈祥似乎能看透她一切的眼神,她直觉有些不喜,换了个说法微不可察地皱起眉道
“上师的意思我明白,有些人强加在别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肉食者食素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不想被吃的人自然不被待见。”
德仁温声道
“说得不错,张家人的信仰就是他们的欲望,刻在骨子里世代流传下来的血脉带来的长生是他们无法摒弃的东西。”
上师起身添茶,红色的藏袍穿在他身上自动带了层佛光,温声道
“没人想张家血脉消失,不管是他们自己还是他们的敌人,敌人是觊觎,张家是传承。”
两人相顾无言,张一念心中烦躁的火越来越盛,面上不由得带出来,丝毫不客气道
“你对其他张家人也这么说?”
德仁哑然,轻笑一声摇头,眼底划过柔情
“也不全是,上次来的张家女直接揪着胡子揍了我一顿,那个时候我还不是德仁,男生一般情绪比较稳定,有大局观。”
还以为是个德高望重的高僧,没想到是个老不羞,张一念都快被自己脑补逗笑了,脸上露出无语的笑,翻了个白眼看向床铺,语出惊人
“大师,我要是个男的,爽一爽就能完成任务的事我也干,哪怕是您这把年纪的都不嫌弃。”
妈的,张家都是群老牛吃嫩草的东西,她是真想找个人上了张海客给她生孩子,看他能不能言之凿凿地为了张家奉献,要真是一点怨气也无,她也认,人家知行合一就是实打实为了张家嘛。
狂言把一把年纪的德仁成功镇住,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豪放吗?德仁摇头摆出得道高僧的样子
“施主冷静,一切有缘法,如露亦如电,今日见您不止是因为老友所说,老夫究天命理半生,也算是颇有建树,只是给您一句忠告,谨慎选择,有些选择一旦做,就回不了头了。”
“今日您所厌恶的,鄙弃的,不屑一顾的最平凡刻板的人生,终将成为来日求而不得的光阴。”
说完德仁打了声佛号,彻底低下头颅前对着张一念眨眨眼
“别放在心上,其实发生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说完,双手合十,在餐桌旁圆寂。
张一念:……确实与我无关,正聊着呢人没了,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