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丞相府。
潘文远站在樊丞相的书房外,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袖中的密信。夕阳的余晖将丞相府的飞檐镀上一层金边,几只归巢的白鸽在檐下叽叽喳喳,啄食着侍女们撒下的谷粒。他注意到其中一只鸽子的腿上系着红绳——这是丞相府传递密信的特殊方式。
“潘大人,丞相有请。”一名青衣小厮躬身引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小厮的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潘文远整了整衣冠,手指拂过胸前绣着的孔雀补子。他跟着小厮穿过九曲回廊,廊下的铜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丞相府的花园里,几名侍女正在采摘晚开的牡丹,见到生人连忙低头避让,手中的银剪碰在瓷盘上叮当作响。潘文远注意到其中一名侍女手腕上戴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镯——那镯子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分明是夏家庄的工艺。
“下官参见丞相大人。”潘文远在书房门前深深一揖,额头几乎触到门槛。檀木门扉上雕刻的貔貅纹路在他眼前放大,散发着淡淡的沉香。
“文远来了?进来吧。”樊丞相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带着几分慵懒,像是刚从午睡中醒来。
书房内,樊丞相正倚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只和田白玉酒杯。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保养得宜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上去不过五十出头,鬓角却已全白,一双狭长的眼睛似闭非闭,像极了打盹的老狐狸。案几上摆着一局残棋,黑子已将白子逼入绝境。
“听说你刚从巴州回来,”樊丞相抿了口酒,琥珀色的液体在他唇边留下一丝水光,“可带了些有趣的东西?”
潘文远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双手奉上。锦囊上用金线绣着“福寿安康”四字,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是手工所制。
“丞相明鉴,这是巴州都尉夏淮安托下官转交的密信。”
“夏淮安?”樊丞相冷哼一声,白玉酒杯重重顿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个胆大妄为、连圣旨都不放在眼里的家伙,找本相何事?”他接过锦囊时,指尖触到里面的硬物,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樊丞相慢条斯理地拆开锦囊,倒出一枚精致的黄铜钥匙和一卷薄如蝉翼的信笺。钥匙上刻着繁复的花纹,顶端镶嵌着一颗绿豆大小的红宝石,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樊丞相眯起眼睛,指腹摩挲着钥匙上的纹路。
“夏淮安说,这是京城华夏宝物地下库房的钥匙。”潘文远压低声音,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库房里存着新到的夏家庄琉璃器三百件、宝镜一百面,还有一千斤特酿的‘仙人醉’。”
樊丞相的眉毛高高挑起,额头上挤出几道深深的皱纹。他展开信笺,夏淮安那独特的硬笔字迹跃然纸上,每个字都力透纸背:
「樊公钧鉴:
淮安僻处巴州,久慕公之清誉。今特备薄礼,聊表心意。另附京城华夏宝物专卖权契书一份,若得樊公相助,使华夏宝物在京城大卖,樊公每年可分红利数百万两。若蒙垂青,淮安愿岁贡六百万石粮,解朝廷燃眉之急。唯求巴州节度使之职,自治一方,永为藩屏。
淮安再拜」
“六百万石!”樊丞相手一抖,信笺差点脱手而出。他猛地站起身,太师椅在地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往年巴州若是能收二百万石税粮,就算是极好的政绩!毕竟大乾国库年入粮食不到两千万石,而边关百万大军的粮饷每年就要耗去六百万石。
樊丞相的手指在“六百万石”几个字上轻轻摩挲,指腹能感受到纸张上细微的凹凸。这个数字足以让任何一位当朝重臣动心。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信笺上,将那几个字映得格外醒目。
“好大的手笔。”樊丞相轻笑一声,突然将信笺放在烛火上。火苗瞬间吞噬了纸张,化作一缕青烟,在书房内盘旋上升。“夏淮安这是要买官啊。”
潘文远挤出笑容:“丞相明鉴,夏淮安说……说这并非买官,而是‘合作’。”
“哦?”樊丞相眯起眼睛,狭长的眼缝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怎么个合作法?”
“夏淮安说……”潘文远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朝廷如今内忧外患,北有戎狄犯边,南有藩王作乱,东有倭寇流窜,西有鞑靼虎视。若能得巴州粮饷支持,百万大军粮草充足,朝廷和丞相亦可高枕无忧。而他只要一个名义上的自治权,实际还是大乾臣子。”
樊丞相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书房内回荡,吓得窗外枝头的燕雀扑棱棱飞走。他笑得前仰后合,玉冠上的簪子都歪了几分:“好一个夏淮安!杀了穆巡抚,占了巴州,现在倒来跟本相谈合作?”
笑声戛然而止,樊丞相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此子虽然资历浅薄,但上升势头极为迅猛!他年纪轻轻便能统军,又立下赫赫战功,若不是自大张狂,早已封侯拜将!他不满朝廷给他的职位,想要做巴州节度使,独断巴州军政要务,这是要为自立为王的前兆啊!”
潘文远不敢接话,只能低头盯着自己的靴尖。额头上不知不觉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节度使之位,乃独掌一地之大员,朝廷已有多年不敢设立。”樊丞相摇头说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若是给夏淮安开了这个口子,只怕其他地方大员人人效仿,建成一个个国中之国!我大乾岂不是留下无穷后患!”
他说到这里,双眉一扬,突然俯身逼近潘文远:“若本相不同意呢?”
潘文远感到一阵窒息,他颤抖着手,又从袖中取出一封公文信函:“这……这是夏淮安呈给吏部的官文,特意让下官也带了一份,呈给丞相大人!”
樊丞相一把夺过公文,粗暴地拆开火漆。他的目光在纸面上快速移动,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他猛地将公文拍在案几上,震得棋盘上的棋子跳了几跳:“好一个为民除害!看来,巴州由谁来做主,已经由不得朝廷安排!”
他背着手在书房内踱步,靴底踩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上扭曲变形。
眼下的局势其实很明朗,夏淮安拥兵自重,不屑朝廷命令,实际上已经将巴州掌控;他向朝廷索要一个节度使的官衔,只是为了名正言顺。而以他平定二十万闯军、斩杀闯南王的功劳,封一个节度使也不算过分。
朝廷若是继续打压,夏淮安必然揭竿而起,到时候,大乾朝廷不仅失去了巴州,还多了一个强敌。相比之下,用节度使的名衔招抚夏淮安,不但名义上保存了大乾对于巴州的主权,还能收到每年六百万石税粮,这对于四面楚歌、已经风雨飘摇的大乾来说,简直是一注强心剂!
樊丞相停下脚步,突然问道:“文远,你说夏淮安送到京城的物资,每月真能卖数十万两银子?”
潘文远如蒙大赦,连忙露出笑容。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丞相,夏淮安还让下官带来了这个。”
锦盒内衬着红色丝绒,上面静静地躺着一面巴掌大小的琉璃镜。镜框上镶嵌着细密的金丝,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樊丞相拿起镜子,镜中立刻映出他惊讶的面容——如此清晰的影像,连他眼角的每一道细纹都纤毫毕现。
“这是……”樊丞相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
“夏淮安称之为‘水银镜’,比铜镜清晰百倍。”潘文远小心翼翼地解释,手指轻轻抚过镜面,“此物在巴州富庶之家已经风靡一时,这样的镜子,在京城足可卖千两白银一面。而这样的货,夏家庄每月能产数百面。”
“仅宝镜一项,每月就能进账数十万两?”樊丞相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他反复打量着银镜,突然醒悟:“是了!文远献给宫里那位贵人的江山镜,也是此等工艺吧?”
潘文远点了点头,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
“原来夏淮安的眼线,早已深入朝廷!”樊丞相大有深意地看向潘文远,目光如刀。
潘文远急忙解释:“丞相误会,下官只是在巴州为官时,便结识了夏淮安,并非是夏淮安的眼线。只不过,工部近月要修建的水利工程,需要频繁用到夏家的工人和技术,所以互相接触更多。也正是因此,夏淮安才请下官牵线搭桥,促成他和丞相大人的合作。”
樊丞相沉默良久,突然说道:“告诉夏淮安,”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本相可以给他这个节度使,但他必须做到三件事。”
潘文远连忙取出纸笔,蘸墨的手微微发抖:”请丞相示下。”
“第一,”樊丞相竖起一根干瘦的手指,“他答应的六百万石税粮,要立军令状,若是数额不够,他这个节度使就名不正言不顺。”指甲在烛光下泛着黄光,“而且要在年底前运抵京城。”
“第二,”第二根手指竖起,“巴州不可闹出民变灾乱。否则定有人参他执政暴虐,不适合做地方大员。”
“第三,”第三根手指重重落下,在案几上敲出沉闷的声响,“我要夏家的琉璃术!夏淮安想和本相做生意,本相自然要拿大头。”
潘文远手一抖,毛笔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他急忙换了一张纸:“下官……下官一定将丞相的要求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