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兵符沉甸甸地压在柳红袖掌心,那股寒意顺着血脉直抵心脏。密室内的空气凝固了,跪地的将领们头颅低垂,目光却如实质般灼烧着她的后背。权力,这柄曾在她眼前将李长天拖入深渊的双刃剑,此刻被她亲手握住。不是为了攫取,而是为了守护——守护石厅深处那缕微弱的呼吸,守护破庙篝火下那个尚未被黑暗完全吞噬的誓言。
“都起来。”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密室的凝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磐石。”
“末将在!” 磐石猛地抬头,虬髯微颤。
“即刻整军,按战时条例,惊蛰营全体进入最高戒备。谷口三道防线,明哨暗哨增加一倍,所有进出通道,无我手令或陈墨先生副署,只进不出。擅闯者,无论何人,格杀勿论。” 命令清晰,冷酷,如同她此刻握紧兵符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这不再是那个在权力边缘徘徊、心存抗拒的柳红袖,而是代行狼帅权柄、瞬间进入角色的惊蛰营掌印者。
磐石眼中精光爆射,抱拳低吼:“得令!” 转身大步流星冲出密室,沉重的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如同敲响了战鼓。
“陈先生,” 柳红袖转向陈墨,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他儒雅面容下深藏的忧虑,“京城暗线,江南叛乱,幽州旧部,契丹残兵…所有情报,我要最详尽的脉络。半个时辰内,在此汇总。”
“明白!” 陈墨精神一振,柳红袖的果断让他看到了希望,立刻躬身领命,疾步而去安排人手。
柳红袖的目光落在墙上巨大的舆图上,关内山川河流、势力犬牙交错,如同一盘濒临崩解的残棋。她的指尖划过代表惊蛰营潜龙谷的标记,冰冷坚硬。
“王都尉。” 她看向负责谷内防务的都尉王猛,“从此刻起,石厅百步之内,划为绝禁区。除孙老及其指定医士、每日送药及清洁的哑仆,任何人,包括我在内,无孙老许可不得擅入。违者,斩。”
“遵命!” 王猛肃然领命,额角渗出汗珠,感受到了新掌印者话语里那股铁血森然。
密室门开合,将领们领命鱼贯而出,带着紧张与肃杀的气息奔向各自的岗位。沉重的石门在柳红袖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外界。她独自站在巨大的舆图前,玄铁兵符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方才强撑的铁血面具出现一丝裂痕。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断指处的幻痛陡然变得尖锐,提醒着她过往的代价。她闭上眼,李长天那张在剜毒剧痛中扭曲、却又在听到誓言后爆发出求生意志的脸,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推翻暴政!还黎民太平!你欠的债还没还清!想死?没那么容易!*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软弱被强行压入心底深渊。她走到角落的铜盆前,掬起冰冷的山泉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眼神重新变得冷硬如铁。她拿起案上一块粗糙的布巾,用力擦拭着兵符上沾染的、或许是李长天挣扎时留下的、微不可察的血渍。玄铁幽暗,映不出她此刻冷峻的眉眼。
半个时辰后,密室石门再次开启。惊蛰营核心将领、谋士十余人肃立其中,气氛比先前更加凝重,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舆图上,已被陈墨用不同颜色的细线标记出各方威胁:江南叛乱的世家如赤色毒蛇盘踞;幽州三皇子旧部如伺机而动的灰狼;北境契丹残兵则用代表血腥的暗红标注。
陈墨立于舆图旁,声音沉稳却透着沉重:
> **“江南七姓,以‘清君侧,诛国贼’之名串联起兵,旬日间已连下三州。其势汹汹,裹挟流民无数,前锋距京畿门户‘飞雁关’已不足三百里!”**
> **“幽州方面,三皇子旧部联络边镇悍将,借口‘迎还正统’,厉兵秣马,动向不明,恐有南下或西进之险!”**
> **“契丹耶律宗真(耶律大石之子)收拢残部于黑水河畔,扬言以血洗血。更令人忧心者,暗线回报,其密使似与幽州方面有所勾连!”**
> **“京城…”** 陈墨顿了顿,声音更低,“…暗桩传讯,陛下病重,朝堂由几位阁老把持,党争激烈,应对乏力,已有迁都之议!”
情报如冰水浇头,密室温度骤降。将领们脸色难看,有人忍不住低骂:“内外交困!简直是群狼噬虎!”
一片压抑的死寂中,柳红袖缓缓起身。她没有看舆图,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威压,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责任感。
“慌什么?”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每个人心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天塌了?狼帅在时,比这更凶险的局面,没闯过吗?”
她走到舆图前,手指猛地戳在代表潜龙谷的位置上。
> **“我们,就在这里!惊蛰营,就是这乱世之中,最硬的骨头!狼帅呕心沥血打造的根基,不是让我们在这里瑟瑟发抖,坐等豺狼分食的!”**
> **“江南世家?”** 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手指滑向那赤色标记,“一群吸食民脂民膏的蛀虫!打着清君侧的幌子,行割据之实!他们以为狼帅不在,就没人能治得了他们了?” 她的目光猛地射向一位身材魁梧、面有刀疤的将领,“周闯!”
> **“末将在!”** 周闯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 **“命你率‘迅雷’轻骑三百,即刻出谷!昼伏夜出,潜行至飞雁关外‘响水涧’待命!你的任务只有一个——袭扰!江南叛军的粮道、信使、零散营寨,凡落单者,给我狠狠地打!像毒蜂一样蛰他们,让他们寝食难安!记住,一击即走,绝不恋战!我要让那群老爷兵知道,他们的后院,也不太平!”**
> **“得令!”** 周闯眼中燃起嗜血的兴奋,抱拳领命,杀气腾腾。
“契丹残部?” 柳红袖的手指移向北方那片暗红,眼中寒芒更甚,“丧家之犬,也敢狺狺狂吠!耶律宗真要血债血偿?好!那就再给他添一笔血债!” 她看向磐石,“磐石!”
> **“末将在!”** 磐石挺直如标枪。
> **“你亲率本部‘磐石营’精锐八百,借道‘鬼见愁’峡谷,隐秘穿插至黑水河上游‘秃鹫岭’!我要你在五日内,看到耶律宗真主力大营的篝火!找到它,盯死它!若其有异动,特别是与幽州勾结的迹象…”** 柳红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必请示,雷霆击之!打掉他的前锋,烧了他的草料,让他知道,惊蛰的刀,时刻悬在他头顶!”**
> **“遵命!”** 磐石低吼,眼中是压抑已久的战意和绝对的忠诚。
“至于幽州…” 柳红袖的手指在代表幽州的灰色区域上重重一点,眼神变得无比幽深,“…那条藏在暗处、想当渔翁的毒蛇。” 她的目光转向陈墨,“陈先生,你的‘蛛网’,该动一动了。我要知道幽州城内,是谁在串联,兵力如何布防,粮草囤于何处!更要查清,契丹密使是谁,接头地点在哪!这条线,给我死死咬住!”
陈墨深深一揖:“红袖姑娘放心,蛛网已全力张开,定不负所托!”
点将完毕,柳红袖环视众人,玄铁兵符在她手中反射着烛火的冷光。
> **“都听清楚了?狼帅倒下了,但惊蛰营的脊梁骨,不能弯!谷外群魔乱舞,谷内,更要给我铁板一块!磐石将军的军令即是我令,陈墨先生的情报即是耳目。各司其职,严守机密!”**
> **“若有阳奉阴违,若有懈怠畏战,若有…”**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骨的寒意,**“…通敌叛营者,无论身份高低,惊蛰营的刀,认得人,更认得骨头!诛三族!”**
最后三个字,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在密室中。将领们无不凛然,齐声低吼:“谨遵代帅令!万死不辞!
军议散去,密室内只剩下柳红袖和陈墨。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映照着两人凝重的脸庞。陈墨将一叠更细密的纸条递给柳红袖。
“红袖姑娘,这是‘蛛网’刚传回的绝密,关于幽州。” 陈墨的声音压得极低,“三皇子旧部核心,是原幽州镇守副将,贺拔岳。此人骁勇,更兼狡诈。他手中握有一支约三千人的精锐‘黑骑’,是其最大依仗。粮草囤于城西‘永丰仓’,守备森严。”
柳红袖迅速浏览着,目光如电:“契丹密使呢?”
“尚未完全确定身份,但接头地点,十有八九在城北‘慈恩寺’后山的一处荒废别院。时间…就在明晚子时!” 陈墨语速加快,“我们的人已盯住,但贺拔岳狡猾,别院周围必有暗哨,强攻恐打草惊蛇,且难保证据。”
“证据?” 柳红袖冷笑一声,“乱世之中,刀就是证据!贺拔岳既然敢伸手通敌,就别怪我们斩断他的爪子!”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陈先生,你立刻传讯蛛网,启用‘蜂巢’!”
陈墨闻言,瞳孔猛地一缩:“‘蜂巢’?姑娘,那是狼帅埋得最深的暗子,非到生死存亡…”
“现在就是生死存亡!” 柳红袖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要的不是强攻,是‘证据’自己消失,让贺拔岳哑巴吃黄连!让契丹人觉得,是他贺拔岳想黑吃黑,或是…灭口!” 她盯着陈墨,“告诉‘蜂巢’,目标:明晚子时,慈恩寺别院,契丹密使及其随从,一个不留!做得干净,要像是…内部火并,或者,黑吃黑!”
陈墨深吸一口气,明白了柳红袖的用意。这是毒计,更是险招!一旦失败或暴露,不仅损失宝贵暗桩,更可能彻底激怒贺拔岳和契丹人。但看着柳红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狠绝,他知道,这是当前最快、最狠的震慑之法!代掌狼印的红袖,已决意用最酷烈的手段,稳住这摇摇欲坠的危局!
“明白了!我即刻去办!” 陈墨不再犹豫,转身匆匆离去。
密室重归寂静。柳红袖独自站在舆图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玄铁兵符冰冷的狼首纹路。方才杀伐决断的铁血代帅,眼底深处翻涌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挣扎。为了守住这里,守住他,她正毫不犹豫地踏入他曾沉沦的黑暗,用阴谋和杀戮铺路。这柄权力的双刃剑,已经开始割伤她握剑的手。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破旧风箱般艰难的呻吟声,透过厚重的石壁,隐隐约约从石厅方向传来。
柳红袖浑身一僵,猛地转身,侧耳倾听。
是李长天!
那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却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痛苦、迷茫、脆弱…与方才她下令抹杀契丹密使时的冷酷,形成尖锐到令人窒息的对比。
她下意识地看向密室角落——那里,静静躺着她卸下的、染血的束甲软布。断指处,那被刻意忽略的幻痛,此刻排山倒海般袭来,尖锐得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权力的重担,如冰冷的玄铁,沉甸甸地压在她肩头,也沉沉地压在她心上。她低头,看着掌中那方狰狞的狼首兵符。烛火跳跃,在冰冷的玄铁上投下变幻的光影,那狼首的双眼,幽深得仿佛能吞噬人心。
石厅深处,李长天断续的呻吟,如同最沉重的拷问,在寂静的密室里低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