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白色的灯光透亮,窗户外黑着。)
(野兔看着天花板。)
野兔:[我对自己一直有管束。]
野兔:[我没给任何人说过,我心里经常隐隐地害怕我彻底改变。]
野兔:[……]
野兔:[我不想做出很多行为。]
野兔:[所以每当我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要约束不住的时候,我就会做些别的事让自己的脑子动起来,忘掉我的欲望。]
野兔:[真的有些恐怖。上地面以后我才慢慢注意到。]
野兔:[那和表演无关。他们也整天在台上摔摔打打,我知道他们不可能在表演以外的时间做出无理由的暴力行为,但是我很有可能会。]
野兔:[我选了跑步的方式。我身体里的血脉膨胀起来时,我就会叫他们去跟我玩捉人,这样我就能暂时忘了我脑海里无数遍跳出来的画面。]
(野兔闭上眼,眼皮抖动着,然后睁开。)
野兔:[我能看到我拿铁棍往人身上打的画面,不是具体的人;还有把人衣服掀起来,让人撑在地上做好准备,拿拳头往上砸。]
野兔:[这些画面越来越清晰生动,我的心脏会不安地加速跳动,我觉得自己离那个界线在无限靠近了。]
野兔:[我不知道该如何疏导这些想法,我怕他们担心,怕给他们增负担,更怕我一旦说出来会让自己更加想要做出来。]
野兔:[我暂时把约束力都寄在秋葵身上,首领会看管好我的,不会让我犯错。]
野兔:[我刚才想帮豚鹿把明天要洗的衣服一起拿下去,走到门口却听到黑雀说话,我还以为他又想叶守鱼的事想得不正常了。]
(野兔动了动身体,把双腿屈起来。)
野兔:[那个黄金戒指植择流给的,我们的演出经常有场地负责方给送礼品,一般都是吃的,有时候是首饰,首饰我们就让蛇穴帮我们拿去换钱了。]
野兔:[去年五月一个负责方给了点黄金首饰,我们觉得放别墅也难得操心,干脆也换了吧,植择流却说想给我改造一个戒指。]
野兔:[我五月三十一号的生日,改造完以后在生日当天植择流让人给我带来了,他说刚好成年了庆祝一下。]
野兔:[他想给'我就收着吧。虽然这相当于占了大家的东西,我心里还挺难受,但从关系上我没法违抗他。]
野兔:[他说戴左手大拇指。我看到他发过来的这条消息时其实都怔住了。我们在地面下被蛇教过他们的一套“理解”,只有豚鹿或者秋葵才能在左手大拇指戴饰品,我们其他人只能戴在食指上。]
野兔:[小指严禁戴任何饰品,蛇说戴了就是在表明自己要从同类中剥离。]
野兔:[只是那样告诉了我们。我们在地面下哪有饰品可以戴,有的表演场次给秋葵或者豚鹿戴过假的宝石戒指,巨大一颗造型夺目的那种,也就是走个开场就摘下来丢上去给观众了。]
野兔:[蛇给他们两个戴的一直都是左手大拇指,谁是首领谁才能戴。]
野兔:[我不知道植择流什么意思,我们上地面以后把蛇那套理解都抛去了,没人在乎那些,他为什么突然要让我戴在这根指头上呢?]
野兔:[我没想过我真的会因为被蛇教过的东西而产生真实的畏忌,我不敢戴,我觉得那不是我能做的。]
野兔:[可是总要和他见面的,我不照做惹怒他怎么办,我们可都见识过他疯起来什么样了,我不想让大家情绪不好。]
野兔:[戒指上有花纹,也就是他改造的主要目的,我看不出那是什么,似乎是圆柱形的伞,裹着围帐布条,最上面立着个塔状的小圆顶。]
野兔:[已经戴了这么久了,我还是辨不出那上面的图案,我没见过那种东西。]
野兔:[黑雀问我能不能给他的时候,我当然可以给,他们谁想要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摘下来,本来就是大家的东西。我在想要怎么跟他说清楚我的想法。]
野兔:[首先这是植择流给我的,我再送给别人,是不是本来就是个不对的行为呢?可以把别人送给自己的礼物再送给其他人吗?我觉得这很不舒服,很不对。]
野兔:[其次我给黑雀了植择流那边怎么办,他说了是我的成年礼物,他看到戒指戴到别人手上了肯定会发火吧。]
野兔:[那黑雀想要怎么办呢,他跟别人可不一样,他思维很奇怪的,我得好好跟他解释,说不清他会难过很久。]
野兔:[我觉得是不能给的。从我自己的想法来说,我不会把收到的礼物又送给下一个人,我觉得这太有问题了;植择流都说了让我戴着,指明了哪根指头,这还能让我转送给别人吗。]
野兔:[我正想怎么跟他说的时候,后面的事情就发生了,我的意识飘到身体上方看着自己,好似有没见过的奇形野物趴在肉躯上,把我锢住骨头都要捏合在一起了,我板滞着眼仿佛和大地融为一体,而庞然怪兽正精神焕发、激情澎湃。]
野兔:[这就是我被扯了猫耳以后的身体感受,大抵零九年开始的吧,有次在台上被绿蜥扯了后突然不能动了。绿蜥那场状态也不太好,有点恍惚,场上很明显僵了一下才演下去,观众肯定都看出来有失误了。]
野兔:[我当时在演一段跪在地上从盆里双手捧起被人踩过的面条边咽眼泪边吃的场景,吃的时候会有人踹我或者踢饭盆。揪猫耳是剧本上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彩排的时候没事,正式上场却整个人的意识都被抽走了。]
野兔:[因为在地面下的时候每场结束都有蛇给我们指出问题,跟了植择流以后他们没人管这些了,我们就自己开总结会。他们都问我怎么回事,我看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没说出话,然后说我自己再想想吧。]
野兔:[那之后隔了有三个礼拜,又有一场需要揪猫耳了,我只是看到那份剧本就仿佛身体回到了那个场景,好像真的有什么动物趴在我身上……]
野兔:[当时在彩排,我看到工作人员的休息室的桌上放着接下来的剧本,随手翻了一下就翻到那页,看到了上面的内容。然后我直接去找植择流了。他一般在场地的更衣室一个人待着,见过现场以后对剧本进行一些微调。]
野兔:[他站在房间里,右手拿着一个文件板,左手握着铅笔在剧本上写字。我说能不能改一下,他没看我,随口说可以啊,你想怎么改。我说能不能以后不揪猫耳。]
野兔:[他在想。我等他把字写完,他放下文件板,看着我说“怎么了?不喜欢自己的角色吗?”。]
野兔:[那时我们已经和俱乐部签了协议,困难根除了,所以他可能心情比较好吧。我也是说出口了才意识到这么跟他说他极有可能对我发疯。]
野兔:[我说我觉得不舒服,我好像出了点问题,他说但是观众挺喜欢。]
野兔:[……]
野兔:[我们的对话就在这里结束了。我一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没有那么想删掉这部分内容了,我觉得当然是表演最重要。]
野兔:[我回彩排场地以后他们七个有的站在舞台上,有的站在台下,都看着我,问我突然干什么去了,正排着呢。我看了看他们,不知道怎么说。]
野兔:[他们立马知道我有事情了。秋葵告诉工作人员休息十分钟,工作人员说好的,然后都放下手里的东西回休息室了。我们八个就在观众席的地板上坐下一起谈了一下。]
野兔:[我说完以后他们说那就不要演了。他们在那商量怎么说服植择流,但我其实心里很苦恼,我觉得疑惑。真的要放弃吗?植择流都说了观众喜欢,我要就这么把它删掉吗?]
野兔:[他们在说什么我都没听见,我在回想在地面下的时候觉得痛苦时是怎么解决的,我想了很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像是前面那些年没活过一样,那分明是我们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七年多,我却想不起来了?]
野兔:[我想那时我们好像会躺在没人的地方尖叫大哭,或者……在自己身上划吗?]
野兔:[……才过去几年啊,我就想不起来了,好像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一样。]
野兔:[我跟豚鹿搭档最多,所以那天彩排结束以后,在回别墅的路上,我在房车上找了下豚鹿,我把他叫到我座位旁边坐下,问他有没有什么内容觉得演不了的,他说没有啊,他还没有觉得什么绝对碰不了的时候。]
野兔:[我说那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这样呢?他说只有你有猫耳,我们也理解不了你被扯的时候什么感受,你可能就是天生在乎这个。]
野兔:[……他说完我就开始想了,想我到底最在乎什么,是被一群人压在身下,然后有一个成年人站在一旁拿铁棍打我吗?是一边做着惩罚一边还要被踹倒在地上吗?是那些“看管”我们的人每天对着我们吼,“这就是现实!接受!不想接受也要接受!”吗?]
野兔:[好像都不是,我也没觉得我就怎么样了,我现在并不怕人,相反我怕我毁人,我想把黑雀的眼镜摘下来砸碎的时候想到会在我吃饭时猛然把我的饭盆掀翻到地上的那些成年人了,所以我犹疑了,那才造成他能有机会跑走。]
野兔:[豚鹿看着我说,“已经出来了就不要想了,我们已经可以出来了。”]
野兔:[然后他走了,从梯子爬上床,躺上去休息了。]
野兔:[植择流给房车里改装了床,把最开始买来时一些用来储酒喝酒的地方都拆掉了。车里有五张床,三人床双人床单人床都有,够睡九个人了。我们如果去比较远的地方或者外地演出,蛇穴不会给我们订酒店,只订民宿,万一订不到就会让我们睡房车。]
野兔:[去外地蛇穴都是包机,房车会运到当地跟着,总之不让我们和陌生人接触。]
野兔:[最后没删。到别墅进门之前我说了。我说还是算了,就这样吧。]
野兔:[之后演到那个剧本以后,我反应还好,在台上没被看出异常,表演结束他们问我感觉怎么样,我很疑惑地说好像只要不是绿蜥就没问题。]
野兔:[很奇怪的,绿蜥碰我就不行,那场是豚鹿扯的,所以我发现我没事以后心里还一下没反应过来,我都做好要承受痛苦的准备了。]
野兔:[只要是在表演状态就没事,毕竟表演都是假的。平时不行,如果知道这不是在表演,我还是会动不了。]
野兔:[绿蜥不能扯我。反而越是正式的场合,我身体反应越大。]
野兔:[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我想是不是因为我没有绿蜥强呢?可是豚鹿更强啊,我怎么就没事呢。]
野兔:[两两对决那段时间让我们对彼此的体力心里都有了个数。因为并不是比力气,比的是表演,所以谁也没下过死手,我们并不清楚我们八个具体能排出个怎样的顺序。]
野兔:[我们都知道黑雀是最弱的,太明显了,他一上手那个力道就不一样。然后是红鴷,他上面是我,再上面是绿蜥、海蜇、鲸鲨——他们三个似乎是一个档内的,再上面是豚鹿和秋葵——我们不知道他俩谁更强。]
野兔:[我一直有种感觉,水乳剂肯定成果不稳定,所以有的人打出来效果好,有的人打出来差一点。如果是再往上更强劲的,就是打到连那一针都没能撑住,从前年年俱乐日都需要我们来纪念的那些人身上了吧。]
野兔:[这样看来秋葵和豚鹿真幸运啊,能分到效果好但是不至于死人的水乳剂。]
野兔:[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绿蜥就是不行,植择流没再让他扯过我了,全换成别人。]
野兔:[在地面下的时候我还问绿蜥了,我是哪种兔子啊?他说是荷兰侏儒兔。我说为什么,他说庆流说因为自己很喜欢,没有为什么。]
野兔:[我有点意外的,我一直以为是肢体强健的那种,没想到并不是吗。]
野兔:[绿蜥还告诉我,植择流说鲸鲨其实是蓝鲸,他觉得鲸鲨应该是那种动物。]
野兔:[……我们一直没有问一个问题,秋葵自己也没觉得不明白过,为什么只有他是植物呢?]
野兔:[绿蜥说那他下次问问庆流吧。然后一晃就到现在了,我也不知道绿蜥问了没问,我早把这件事忘了。]
野兔:[我一般只会叫绿蜥和海蜇去跟我到竹林里玩,因为只有他俩玩儿得动,其他人觉得没意思,不感兴趣。]
野兔:[这么多年了,只有绿蜥没变,他刚进蛇穴时就是喜欢和人相处的性格,到现在依旧是。]
野兔:[本来秋葵也是,但人都会变的,他慢慢得也只喜欢一个人了。]
(野兔爬到床边,把灯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