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似血,暮霭仿若一袭轻纱,悄无声息地漫进东宫椒房阁。鎏金宫灯一盏盏亮起,晕黄的烛火在雕龙朱柱间幽幽摇曳,将满室朝臣的身影拉扯得忽长忽短,如鬼魅般飘忽。朱漆宫柱蟠龙栩栩如生,龙须在烛火中若隐若现,似要腾空而起。
太子李贤端坐在雕花楠木主位上,玄色蟒纹锦袍泛着幽冷的光泽,腰间明黄丝绦上系着的羊脂玉饰,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宛如灵动的鱼儿。头戴赤金冠,冠上明珠璀璨夺目,映衬得他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然而此刻,他剑眉紧锁,凤眸之中一片混沌,目光机械地在下方官员舞动的手势间游移。
耳畔,官员们围绕南方水患治理方案争得面红耳赤,激烈的争论声一阵高过一阵。可李贤仿若置身事外,清洛的倩影,如春日里随风飘飞的柳絮,在他的心间肆意翻飞。恍惚间,他似乎看到清洛莲步轻移,身着那袭青绿色裙裾向自己款步走来,裙裾飘动,恰似春日湖面泛起的涟漪。那软糯的呼唤“殿下……” 仿若黄莺出谷,在他耳畔婉转萦绕。
李贤猛地回过神来,眼前依旧是官员们一张一合的嘴,可他们的声音却如同夏日恼人的蚊蝇,嗡嗡作响,一句也难以听清。他抬手,修长如玉的手指揉了揉酸涩的太阳穴,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案上的水患治理图纸,不由自主地反复摩挲起来。图纸上的朱砂批注在烛火下若隐若现,恰似他此刻紊乱的思绪。
“啪!”李贤突然重重拍案而起,雄浑的力道震得案上茶盏剧烈晃动,发出清脆的叮咚声,茶水溅出,洒在图纸上,晕染开来。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如探照灯般聚焦在他身上。李贤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声音略带沙哑:“今日议事,暂且到此为止。本宫另有要事。”话语落下,余音在殿内久久回荡。
待朝臣们鱼贯而出,李贤挥了挥手,示意贴身侍卫墨尧退下:“本宫乏了,想独自静一静。”他脚步虚浮,身形踉跄,穿过垂着湘妃竹帘的廊道。竹帘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廊道里显得格外空灵。
踏入寝宫,雕花木床的纱帐在穿堂风的吹拂下轻轻飘动,恰似清洛那日翩跹的舞姿。李贤拖着沉重的步伐,踉跄着走到床边,身子一软,仰躺在床上。他望着绘有星辰大海的藻井,眼中倒映着藻井中的星河,脑海中清洛的音容笑貌愈发清晰,仿若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难道……这便是相思之苦?”他双唇轻启,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几分自嘲,又透着无尽的落寞,在空旷的寝殿里久久回荡。
他多今日袁府能亲眼看看清洛是否安好,可理智告诉他,一旦众人得知清洛安然无恙,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自己对清洛的心思被他人察觉,不仅无法帮到她,反倒会让局势变得更加错综复杂,给清洛带来更大的危机。想到此处,李贤闭上双眼,眉心紧蹙,眼角滑落下一滴清泪 。
雕花宫门外,鎏金宫灯洒下昏黄光晕,将周遭景致染上一层朦胧色彩。太子侧妃牵着粉雕玉琢的小世子,正与侍卫统领墨尧对峙。侧妃柳眉倒竖,凤目圆睁,娇嗔道:“好大的胆子!墨尧,你竟敢阻拦本宫与世子探望殿下?”
墨尧身姿笔挺,拱手作揖,言辞恭谨:“侧妃娘娘切勿动怒,墨尧万不敢阻拦。只是殿下今日操劳国事,想必此刻已然安歇,娘娘与小世子若贸然前往,恐扰殿下清梦,还望娘娘改日再来探望。”
侧妃听闻,气得胸脯剧烈起伏,杏眼圆瞪,正要上前理论,小世子却扯了扯她的衣袖,糯声道:“母亲,母亲,我想去御花园玩嘛。”侧妃柳眉一蹙,斥道:“玩!玩!就知道玩!眼下正要见你父亲,别在这儿添乱!”
小世子遭此斥责,小嘴一撇,眼眶泛红,“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那哭声如夏日惊雷,在宫门外久久回荡。寝宫内,李贤本想在静谧中梳理思绪,这突如其来的哭声,瞬间打破了他的平静,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眉头紧锁,长身而起,踱步至雕花书桌前,缓缓坐下,扬声说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侧妃听闻,忙一把抱起小世子,轻声哄道:“乖孩子,别哭啦,咱们这就去找父亲玩。”小世子抽抽噎噎,总算止住了哭声。侧妃狠狠剜了墨尧一眼,莲步轻移,推门而入。
小世子在侧妃怀中,伸着小手,摇晃着向李贤奔去。侧妃跨进门槛,脸上瞬间堆满笑容,恰似春日盛开的桃花。
李贤抬眸,目光如炬,沉声道:“本宫早前便吩咐过,处理政务时不许打扰,你难道没放在心上?”
侧妃闻言,娇躯一颤,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殿下息怒,实是小世子思念殿下,茶饭不思,臣妾心疼,才带他前来。望殿下恕罪。”
“起来吧。”李贤轻叹一声,伸手接过小世子,目光柔和,凝视着小世子红扑扑的脸蛋,仿佛所有烦恼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
寝殿内,鎏金烛台散发着暖黄光芒,袅袅檀香在空气中悠悠飘荡。侧妃身姿婀娜,莲步轻移,款走到李贤身侧。她玉手轻抬,拿起青瓷茶盏,为李贤斟上一杯香茗,茶雾升腾,模糊了她精心描绘的柳叶眉,随后朱唇轻启:“殿下,听闻太子妃遭尚书府袁家姐妹殴打,境况凄惨。可殿下竟让她前去赔礼道歉,不惩罚凶手,这究竟是何缘由?”
李贤斜睨侧妃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他剑眉紧蹙,冷冷开口:“你平日里不专心照看世子,却对我的一举一动如此上心,消息倒是灵通!你是我教我做事吗?”
侧妃闻言,娇躯猛地一颤,手中茶盏险些滑落。她慌乱将茶盏轻放在案几上,“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发髻上的步摇剧烈晃动,发出细碎声响:“殿下明鉴,臣妾只是忧心殿下,一时关心则乱,还望殿下恕罪。”
李贤目光如炬,审视着跪在地上的侧妃,沉默片刻后,语气冰冷:“你明日便带世子回蜀州吧。这东宫,恐怕已容不下你这颗不安分的心。”
侧妃听闻,眼中瞬间涌出泪水,如梨花带雨:“殿下,臣妾求您,让臣妾留在东宫。这里是臣妾的家,臣妾不想离开殿下……”说着,她伏地爬行,直至李贤脚边,泪水打湿了地面。
李贤眉头皱得更深,声音愈发冷冽:“本宫需要的,是贤良淑德、聪慧得体的女子,而非你这般不知轻重之人。有时候,少知道些事情,对你而言才是好事。明日就启程吧。”
“殿下,求您再给臣妾一次机会……”侧妃泣不成声,双手死死抓住李贤的衣袍。
“够了!本宫乏了,你退下吧。明日自会有人安排你们启程。”李贤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侧妃瘫坐在地,万念俱灰。她抬眸望向李贤冷峻的侧脸,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下。殿外,夜风吹过,吹得窗棂沙沙作响,仿若也在为这场落幕的闹剧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