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离与南宫依踏入梨园的那一刻,仿佛闯入了一个流光溢彩的梦境。
殿内千盏琉璃宫灯高悬,烛火在精雕细琢的灯罩中摇曳生姿,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
金丝楠木的廊柱上缠绕着栩栩如生的牡丹浮雕,花瓣上点缀的碎玉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身着锦绣华服的伶人们穿梭其间,衣袂翻飞间带起阵阵香风,那香气中混合着檀香、胭脂与淡淡的汗味,构成一种令人眩晕的奢靡气息。
穿过主殿辉煌的喧嚣,引路的小厮推开一扇雕花木门,内里竟是另一番天地。
这间侧殿清幽雅致,四壁挂着几幅水墨丹青,画中疏梅淡竹透着文人风骨。
临窗处摆着一张紫檀木案几,上面一盆白牡丹开得正好,花瓣如雪堆砌,花蕊泛着淡淡的金色,幽香浮动间竟将外间的脂粉气涤荡一空。
绮梦正坐在窗边的绣墩上,见二人进来便盈盈起身。
她已换下先前的华服,只着一袭素色罗裙,发间一支白玉簪子,衬得她肤若凝脂。
案几上早已备好青瓷茶具,一壶龙井正冒着袅袅热气,旁边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碟精致点心:
晶莹剔透的水晶饺、金黄油亮的酥皮点心、做成莲花形状的糯米糕,每一样都小巧玲珑,令人不忍下箸。
“花间快报上的消息,你听闻为何还要帮我?”
绮梦执壶为二人斟茶,茶汤澄澈,在杯中泛起微微涟漪。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颤抖。
南宫依接过茶盏,指尖感受到瓷器传来的温热。
她注视着杯中舒展的茶叶,轻声道:“是非曲直,熟能分辨。
人们总是习惯用表象来判断事物,可这世间万物,又岂止一种形态存在?”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绮梦闻言一怔,随即展颜一笑,那笑容如春风拂过湖面,在她眼中荡起温柔的波纹。
她放下茶壶,从袖中取出一枚流光溢彩的叠影:“这是我的新戏,还请公子和姑娘一同品鉴。”
只见她纤指轻点,那叠影便凌空展开。霎时间,整个房间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一幅巨大的光影卷轴在空中缓缓舒展,如同披着轻纱的绝世美人,隐约可见山水楼阁的轮廓,引人忍不住想要揭开这层神秘的面纱,一窥其中真容。
墨离不自觉地向前倾身,眼中映照着变幻的光影,而南宫依则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这奇妙的光影画卷。
窗外一阵风过,白牡丹的花瓣轻轻颤动,幽香与茶香交织在一起,为这即将展开的戏文增添了几分诗意。
屋内正演绎着一出动人的戏曲:
《浮生若梦》
第一场:绣球怨
烟雨蒙蒙,小巷深处,青砖古道上斑驳的痕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细雨如织,轻轻拂过每一寸土地,带来丝丝凉意。
远处,孩童的嬉笑声穿透了雨幕,清脆悦耳,几个衣着光鲜的孩童围成一圈,正兴高采烈地抛玩着一只绣着栩栩如生的老虎纹样的绣球,欢声笑语在雨中回荡。
墙角处,一个衣衫单薄的小男孩,小怜,孤独地蜷缩着瘦弱的身躯,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角,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欢乐的渴望与对现实的无奈。
孩童们边抛绣球边欢快地唱着:
“绣球滚,笑声扬,小虎扑风乐未央~”那歌声如同天籁之音,却在小怜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绣球不慎滚至小怜脚边,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怯生生地弯腰拾起,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递还。
小怜低声细语,嗓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绣球……还你……莫嫌脏……”他的声音虽轻,却饱含着无尽的委屈与自卑。
孩童甲一把夺过绣球,嫌恶地瞪了小怜一眼,那眼神如同锋利的刀刃,深深地刺痛了小怜的心。
突然,他将球狠狠地砸向小怜的胸口,力度之大,让小怜踉跄后退,最终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泪水在小怜的眼眶中打转,但他却不敢哭出声来,只是咬着唇,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一柄素色油纸伞缓缓移来,遮住了他头顶的细雨。
伞下,一袭素裙的少女芸娘蹲下身来,她的眉眼温柔如水,仿佛能融化世间所有的苦难。
芸娘轻轻地抚摸着小怜的头发,用她那柔和的唱腔安慰道:
“小郎莫哭泪涟涟,姐姐与你结善缘~”
她的声音如同春风拂面,让小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芸娘拉起小怜的手,走向巷口的布摊。
灯光渐暗,只余一束暖黄色的追光笼罩在芸娘身上,她宛如仙子下凡,带着无尽的光明与希望。
她买下粗布与彩线,坐在石阶上笨拙地穿针引线。
虽然针脚歪歪扭扭,但她却用心绣出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又认真地绣上了“平安”二字。
当芸娘将香囊递给小怜时,她的指尖还带着被针扎出的红痕。
她小心翼翼地将香囊系在小怜的腰间,轻声唱道:
“小虎睁眼保平安,从此风雨有人怜~”
那歌声如同天籁之音,让小怜的心中充满了感激与感动。
小怜破涕为笑,紧紧攥住香囊,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贝。
芸娘摸摸他的头,撑伞离去。小怜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青石板路上只剩下雨雾蒙蒙。
灯光流转间,孩童身影渐渐变得虚无,而小怜的身影却在岁月的洗礼中逐渐成长。
第二场:灯月逢
数年后,元宵雨夜。
花市灯如昼,柳怜一袭月白长衫,执伞而行。
忽然一阵风吹过,对面女子的面纱被吹落,露出了一张与记忆中重叠的眉眼。正是芸娘!
柳怜弯腰去拾落地的香囊,却抢先一步被芸娘捡起——正是那只歪歪扭扭的“平安”虎。
柳怜的指尖微微发颤,他激动地唱道:
“这平安二字针脚乱,分明是旧梦里的线!”
芸娘抬眸,莞尔一笑,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花朵,美丽而动人。
檐外惊雷乍响,照亮了她眼角的泪痣,更添了几分妩媚与哀愁。
芸娘以袖掩唇,轻声唱道:
“当年泪娃今如玉,可还识得故人颜?”
她的声音如同清泉般流淌在夜空中,让柳怜的心湖泛起了层层涟漪。
柳怜手中的油纸伞倾斜,全然不顾自己半肩被雨淋湿。
舞台两侧,群演手持荷花灯翩然舞动,灯影与水光交融在一起,仿佛将两人带入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第三场:山海誓
凉亭内,芸娘轻抚桐琴,琴声悠扬而缠绵。
柳怜以竹笛相和,笛声清脆悦耳,与琴声交织在一起,仿佛诉说着无尽的情愫。
突然,笛声骤停,柳怜握住芸娘的手腕,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他唱道:
“琴音绕柱三生诺,愿作鸳鸯不羡仙~”
他的声音充满了深情与决绝,仿佛要用这一生的誓言来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情。
海边拾贝时,芸娘赤足奔跑在沙滩上,浪花沾湿了她的裙裾。
突然,巨浪滔天而来,她回眸一笑,那笑容如同昙花一现般绚烂而短暂。
随后,她的身影被巨浪吞没,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柳怜跪地嘶吼,水袖如同裂帛般扬起:
“恨天夺我心头肉!剩这香囊……血泪干……”
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与哀伤,仿佛要将内心的痛苦与不甘全部宣泄出来。
第四场:梦醒叹
烛火摇曳不定,柳怜从榻上惊醒,粉色的衣衫被冷汗浸透。
窗外更鼓三响,香囊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之中。他单手摩挲着“平安”二字,苦笑不已: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颓垣…”
晨光穿透窗棂洒落在香囊上,老虎的绣线已泛白。
此时浮云掠过舞台,唯有少年将香囊贴在心口的身影定格在那一刻。
他轻声叹息:“浮世三千,终不过一场梦而已……”
戏曲的悠扬曲调,如细丝般渐渐消散于空旷的空气中,南宫依的脸庞上,一抹复杂难辨的神色悄然掠过。
那神色中,既有回忆的温柔轻抚,又夹杂着丝丝缕缕、难以名状的不解与困惑。
正当她欲启唇轻诉,眼前的景象却忽地变得朦胧,身体微微一晃,便无力地软倒在桌上,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
墨离见状,心中一惊,急忙上前欲要探视。
然而,未等他近身,一股莫名的力量仿佛将他全身的力气抽离,眼前一黑,同样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串轻盈而坚定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一位身着粉色衣衫、妖媚异常的少年翩然而至,他身姿飘逸,带着几分不惹尘埃的仙气。
绮梦见状,连忙起身相迎,恭敬之情溢于言表:“门主?!”
那男子嘴角轻轻勾起,绽放出一抹如花般绚烂的笑容,眼角的泪痣更为他平添了几分妖娆与神秘。
他轻轻颔首,对绮梦道:“你做得很好。”
绮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昏迷的南宫依身上,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担忧与怜惜。
她试探性地问道:
“门主,她与那些寻常女子,是否真有所不同?”
粉衣男子闻言,单手轻轻掐住绮梦的脸颊,眼神中透露出几分严厉与警醒:
“绮梦,你能伴我左右至今,正是因为你的聪慧与识趣,从不妄自插手分外之事。
别让心中那丝不必要的怜悯,成为你前行路上的绊脚石。”
绮梦默默点头,虽心有不舍,却也不得不转身离去。
待她身影消失,那粉色衣衫的男子缓缓倾身,指尖轻柔地拂过南宫依的脸颊,目光中满是柔情与追忆:
“你可还记得,那个曾在街角孤独蹲坐的小男孩?那时的我,也是像你现在一样无助与迷茫。
而今,我们以这样的方式重逢,是否意味着新的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