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
李舒含笑, 还未说话,身边同她一起来的服侍之人连连赞道,“真可谓是孝心感动上天,太上皇一直昏睡未醒,不曾想王女才到,便转危为安了!”
顾槐被人扶起,腰后塞进抱枕,他虚弱地靠在床头上半坐,闻言,看了她一眼,重复道,“太上皇?”
他记得他并未动笔写下禅位诏书,怎么就变成了太上皇?
还有,什么孝心感动上天?
顾槐只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全身乏力不说,呼出的心气也十分疲惫淡薄,对当时的记忆也因此变得恍惚。
那人诧异地看着顾槐,还想说什么,李舒起身道,“你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也担惊受怕好些天了,如今爹爹醒了,你们先下去休整吧。”
李舒一句吩咐,顾槐便看见候在他身侧如同看管犯人般的四名黑衣男子恭敬退下,同时还有李舒带来的人。
她们躬身行礼,李舒又道,“记得将这好消息传给阿娘,阿娘也惦记着爹爹呢。”
“是。”
人走了,两人又好似较劲般对视了许久。
顾槐看着她与李玉满如出一辙的黑眸,终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在这?安儿呢?”
在他看来,要服侍他,能扯上孝字,便只有李安。
李舒拿起方才他们放在床边的药碗, 道,“循哥? 他是阿爹的儿子,自然同阿爹在一起。”
“循,哥?”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顾槐从未听说过。
李舒回:“阿娘在哥哥出生时,亲自赐下的字,循规蹈矩的‘循’,只有循规蹈矩,才能一生平安,故而亲近之人也唤他循哥。”
“呵。”
顾槐听明白了,“那你呢?你爹呢?他愿意吗?”
沈玉尘破碎悲愤的神情,紧到窒息的怀抱以及颈边擦不干的潮湿酸涩……
李舒倏然垂眼,无意识地晃动着药汤。
顾槐视线一刻不离,就当他以为她被说动时,李舒轻轻抬眼,“爹爹在说什么?阿爹虽照料我,与我有养恩,我自是感激不尽,但,您才是我的生父,我是您和阿娘的孩子, 赵氏嫡系唯一的公主,李氏的济王女。”
“爹爹是觉得我会惦记着阿爹吗?放心,不会的,阿爹会照料好循哥,而你也会看顾好我,对吗?”
她说这话时,黑眸中甚至还带着浅薄的熟悉的笑意。
顾槐心惊的同时好似被人从身后敲了一个闷棍。
她在威胁他,用李安,用她的亲哥哥威胁他!
事关李安,顾槐再好的素质在这一刻也显得浅薄。
他勾起唇角嘲讽道,“你跟你娘,真像!”
无论是样貌,还是与李玉满如出一辙的洞察人心的冷淡心性,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般。
李舒笑得真实了几分,“谢谢夸奖,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还有,我觉得我同您也挺像的,听说您是从太子做起,然后登基当的帝王,我想我也是。”
顾槐:“你以为这样天底下就会承认你这偷来的身份!?”
“偷?这才是事实。”
李舒不急不慢道,“您与阿娘难道没有孩子吗?您在上京时难道没有对我竭尽宠爱吗?”
“我若不是你的孩子,您为何要对我如此好?您有在人前对循哥这样过吗?”
没有。
自然没有。
皇宫内全是他的人,他放心亲近,可皇宫外,顾槐避嫌都来不及,怎么会将李安摆到明面上。
他似吃了黄连般,脸色难看。
李舒继续道,“那日您写下诏书时,还曾亲口承认,除了阿娘带来的将领,还有您手下的武盛将军、穆烈大将军、老顺昌侯、文人以及一些侠士,他们都是亲证者。”
顾槐揉揉眉心,往后仰,“你说什么?那日哪有这些人?”
他记得只有那些个女将,并无李舒说的这几个人。
李舒瞥了他一眼,有些惊讶于他的愚蠢,但还是语调淡淡地为他解惑道:
“他们在后面,隔在屏风后,想来是您没有留意,如今天下人但凡有些消息渠道的,都知道了此事,有不少人因此投奔阿娘,也是多亏了您的功劳,北边燃起的战火,多数已被我阿娘按下。”
顾槐听郁闷了。
他想过李玉满会动手,但没有想过她会从这方面入手,更没想到几年未见,她变成了这样一个不择手段之人。
但效果自然便如李舒所说般显而易见,或者说有了他,李氏是如何的如虎添翼。
打着爱国旗帜的起军者,见到李玉满,见到她手下的皇帝太女,定然是先矮上一头。
还有那些要点脸的人,听到这些传闻那都得赶快来投奔她,以彰显自个并非有夺位之心,是真的爱国大义之人。
特别是那些打着为他报仇、复辟大晋旗号的势力,顾槐已经能窥探到他们的败势。
“就这些人为证,不足以平衡局势,你阿娘想来还憋着什么坏招。”
李舒小包子脸抽搐了一下,白了他一眼,“我看上去是很好骗?还是很好套话?”
“……”
忘了,李舒不是李安,这小子鬼精得很。
李舒将早凉的药碗递过去,“喝吧。”
“这就是你的服侍?”顾槐没接,挑刺道。
李舒冷冷道,“循哥可没有服侍阿爹。”
一想到自己的傻儿子,顾槐想折腾人的心顿时没了。
吃了药,不知道是药效上来了还是怎么的,顾槐甫一深想便觉得头很晕,半倒在抱枕后躺着呼气,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李舒则是蹲坐在毛毯山上,双手托着下巴,目光不符合年龄的幽深。
她虽胜了,但心情也不是很好,她很忧心她爹,怕他想不通,怕他钻牛角尖。
沈玉尘本就将“家和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的性子,只怕妻主与女儿的同时背叛,他承受不住。
可当时太急了,她来不及回头与他掏心窝子地细说,当下就更没有机会了。
李舒只寄希望于她娘安排好了一切, 免得她爹做出什么傻事。
不过她人都到这来了,也没传来他爹不好的消息,这点稍稍令李舒安心。
可能只是心气不平,但性命无碍,毕竟伺候的人也不可能是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