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音要上班的前一天晚上，她要回公寓了，这几天说是要休息，整个人的状态却比之前在成都的时候还要疲惫。
梁言很是不舍，却又不得不亲自送她回去。
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滚动出沉闷的声响，电梯直达梁言的私人地库，车库很大，停了好些辆车，前几天回来的时候，喻音着急去外面看雪，也没太注意梁言的车库里倒是停得满满当当。
保姆车，越野车，跑车，什么类型的都有，恍眼间从一众豪车里面发现一辆眼熟的车，喻音走了过去。
随即不可置信的表情变成了好笑，好笑的表情过后是无奈，因为她发现在这辆车的旁边，还有一辆一模一样的，只是颜色有区别。
“这是……”喻音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眼前这两辆车，分明就是上次在三亚做活动时，被撞坏的试驾车。
喻音当时开的这辆试驾车，追尾了梁言的车后，进气格栅被撞得有些凹陷，现在的模样还是跟当初被撞时一模一样。
她又绕到另一辆车后一瞧，果然，这辆车的尾部也保留着当时被撞击过后的痕迹。
“你把这两辆车买下来了？为什么？”喻音不解，他平时有司机，自己很少开车，常开的那辆喻音也见过，她不相信他买它们回来哪一天会开得上。
而且还没有拉去维修，这丑丑的样子谁会愿意开上路去。
梁言反问道：“买回来留作纪念，不行？”
“你是……”有什么大病吧？
喻音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脱口而出的却是：“很幼稚。”
“当初撞车的时候，你也这么说我来着。”
幼稚又如何，他只知道，每次他在车库看见这两辆车的时候，总会想起来和她在三亚发生的一切，想起他背着她在海滩散步，想起他深夜闯入她的房间制造独处的机会，想起来那天他强迫她的那个吻。
花钱买个回忆，有何不妥？
这两辆车到现在也还没有上牌，说明他是不打算拿来开的，权当作两辆展示模型，诉说着他和她过往交集的点点滴滴。
这人，还真是有些收藏癖。
一路上喻音不吱声，联想到这几天他的表现，他总是有意无意的靠一些外界的因素来证明她始终在他的生活里，哪怕他们断联的那八年，他也每年都买下一件昂贵的珠宝，提醒着自己，他是有爱人的。
好笑逐渐变成了心酸，喻音突然理解了他的想法，他孤单的熬过了这么多年，总要靠一些眼前能看到的事物来支撑，而不是光靠回忆中她模糊的身影。
“在想什么？”梁言见她一路不语，迫切的想知道她脑子里在翻腾着什么思绪。
“我在想啊”，喻音轻叹了一口气：“我们都是成年人，成年人的世界里，不需要向别人证明什么，只要自己知道就好。”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跟我，无需让别的人或事，来证明我们之间的相爱是真正存在的。”
梁言的语气出口显得有些生硬：“明白了，你还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不想承认我？”
喻音无奈，她到底该怎样去安抚他那颗不安的心呢？
“我们不是那种青春懵懂的少年了，梁言……”她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年龄赋予我们的不止有成熟，还应该有淡然。成年人的感情不需要轰轰烈烈，也不需要人尽皆知。我们也更应该有将生活和感情平衡得很好的能力，如何权衡利弊，如何规避麻烦，才能让一段感情舒适的走下去，要怎么相爱，是我们自己说了算，不是靠别人怎么看。”
喻音说完，扭头看向他，此刻梁言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她也看不出来他是否赞同她的想法。
片刻，梁言心下一转，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不想公开也可以，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谈恋爱就是应该要同居的。”
……
喻音哑然，倒是她想得简单了。
“不然就公开，我让苏洲北连夜发新闻稿。”梁言吓唬她，其实他才是最害怕将喻音曝光在大众面前的那个人，他的不安全感只是来自于她的本身，跟身边的其他人没有关系。
是不是谈了恋爱的男人，都惯会谈条件？
喻音释怀的笑笑，算了，比起面对周遭人的八卦，她当然是更愿意面对梁言。
“好，我搬过来。”
梁言开心得要疯了。
……
隔天，远森办公楼。
喻音回到公司，感觉整个办公室的氛围都不对，从踏入大门的那一刻开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迫感，整个楼层都异常的安静，连地上掉根针都能够听见。
她走到罗简正工位前，询问道：“这几天结项材料进展得如何？”
“大家伙儿手头上都在做着，材料太多，周期估计得延长到一个月。”
这种大型项目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太多，验收周期长达三月或者半年都是常事。
罗简正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这几天你休假，我们还等着你回来开复盘总结会，因为这个流程拖不得，不过看公司目前的情况，也不必着急开了。昨天戴总从千玺回来发了好大的火，那边的违约书已经发到公司的法务了。”
喻音心里一沉，安全事故的责任，看来千玺到底是要追究了。
那被替换掉的上百人的特装团队，原先那一批的工人以及千玺调过去的团队所产生的费用高达近三百万，为了巩固安防措施，临时又增加了一批安保人员，也产生了一笔预算之外的开支。加上事故所造成的部分违约，远森要承担三倍的赔偿金，这直接导致远森损失了近千万。而这一千万，千玺是要从总合同金额里面扣出来的。
八千万的合同直接变成了七千万。
项目审计后，如果再扣掉一部分的不合理资金，像这种规模的项目，扣掉大几百万也不是不可能。
少了这一千多万，关乎着远森后续的资金链是否会断掉，是否能按时还上银行的贷款。如果还不上，就会产生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形势已经非常严峻了，喻音也十分忐忑。
梁言不让她插手违约的事情，但说到底这起事故还是在她经手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公司对她的追责是势必的。
只是戴玏这几天焦头烂额，还没空出时间来追究她罢了。
他极力在跟千玺周旋，带着公司的法务也上门去过一两次，结果都一样，每次都被对方的法务压得无力还手。
违约的事实已然发生，白纸黑字上的条条框框像牢笼一样，死死的困住了远森。
戴玏做的最坏的打算就是打官司，可是一旦开始上诉，这将是个漫长的过程，他没有时间和底气去和千玺耗，银行不会等他，利息也不会停止翻滚。
千玺倒是巴不得远森提起上诉，他们有的是时间陪他应诉，越到后面，形势就越对远森不利。因为他们是甲方，资金在他们手上，他们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和生杀权。
戴玏仿佛被逼进了一条死胡同，他不甘心硬吃下这个亏，却也毫无办法。
董事会已经逼上了门，内忧外患搞得他身心交瘁，短短这些时日他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戴玏半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手边的一杯茶从热气腾腾放到了冰凉。
李晓岚此时却在给他出着主意，她表面上跟着戴玏一样焦急，其实内心早就盘算着下一步棋。
“戴总，事已既此，不如我们换条路走。”
戴玏抬眼看她，示意她说下去。
“我听说喻音回来了，说到底是她没有监督好现场，她应该要承担这场事故的主要责任。可她跟梁言关系好，让她去跟梁言周旋，说不定从私交来说，万一梁言大发慈悲心一软，不追究我们也不是不可能。”
先将这件棘手的事情推到喻音身上，在公司内部对她降职追责，再让她去跟梁言交涉，涉及到商业纠纷，不是平常的小打小闹，从千玺集团的利益来看，梁言必不可能因为喻音而作出让步。
即便他同意，千玺的法务会反对、财务会反对、高管会反对，所有的规章制度都会在此刻形成一种禁锢。
公是公，私是私，她相信梁言绝不会混为一谈。而且她知道，梁言对远森打出这致命的一击，后续要谈的，就是收购了。
但是喻音不知道，等到她找上门去，他不仅为难，也会把喻音逼到一条死巷，借机挑拨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可谓一箭双雕。
李晓岚心里还在得意，自己本意是想给喻音的升职之路制造一些麻烦，却阴差阳错的因为此次事故给千玺递去了一把开刃的尖刀，促进了千玺收购远森的动作。
“这能行吗？”戴玏十分不信，这不是小孩子打闹，一些私下的男女关系，怎会影响到事情大局的走向？
“戴总，如今你可还有其他办法？”
一阵沉默过后……
“行，那由你去跟她交代。”戴玏挥挥手，既然事已至此，那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李晓岚起身，在关门的瞬间，严肃的表情消散，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回到办公室，她吩咐了秋迪叫喻音过来。
当喻音再次踏进李晓岚办公室的那一瞬，她有种恍惚感，她心里明白，李晓岚已经在戴玏面前争取到了亲自来处置她的机会，她们真的已经站在了无法再回到过去的对立面。
李晓岚坐在那一方办公桌前，看着喻音推门而进，眼底的精光顿时被隐藏了起来。
她没有让喻音坐，喻音就站在了桌旁边。
“怎么？逞强去接了这么大一个项目回来，结果搞砸了，没想到吧？”李晓岚先开了口。
“我已经尽了我所有能力，对于这次意外公司要追责，我会承担的。”喻音的声音不大不小，也没有什么语气起伏。
李晓岚挑了挑眉：“你来承担？你拿什么承担？先不说违约损失的一千万，远森如果因为这次项目造成资金链断裂，给别人钻了空子，要是被其他公司吞并收购，你如何能承担？”
喻音抬眼，瞳孔收缩了一下：“收购？”
“怎么？你常在梁言身边，他没有跟你说过他的打算吗？”李晓岚直视着喻音，眼神里面全是嘲讽。
喻音心下一沉，难道梁言还在背后谋划着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可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听李晓岚的语气，她却是知道的。
李晓岚敏锐捕捉着喻音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开口道：“你以为远森目前的困境就仅仅是违约金吗？梁言从给你博览会项目的时候就在背后策划着要收购远森，你认为你在他的这场局里，是被放在哪个位置的棋子？”
喻音稍稍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李总，你在说什么？”
这一刻，她猛的被扰乱了心智。
李晓岚站了起来，绕过桌角，站在了喻音对面。
“喻音，这个职场，并不是靠你逞能干，出风头就能爬上高位的。以前你躲在我身后，日子过得太顺利，竟让你还能保持如此天真。”李晓岚停顿了一下，品味着喻音眼底的诧然。
她们之间有李晓岚施加的压迫感，喻音稍微往后退了一步。
听得李晓岚继续说道：“恰巧这么大的一个项目被包给了远森，恰好你跟梁言有私交，他点名道姓要让你来当负责人，恰巧远森能凑出来资金通过验资门槛，恰巧博览会上又出现了安全事故，这事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千玺既能压得住，又能向远森追责，恰巧他们能给远森制造一场财务危机，在合适的时候，就出面收购。你看这像不像一场被精心安排的局？我才是远森的项目总监，但为什么是你来经手这个项目，而不是我？”
喻音的耳膜嗡嗡作响，指尖突然有点发麻……
“你以为你拿回博览会这个项目，就能成为远森的功臣，就能压我一头？喻音，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真的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接近一个亿的项目，怎可能会交到你这个助理的手里，你不往深处思考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