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金玲被两个妇女连拉带劝的,也顺坡下驴,半推半就地进了院子。
文平悄悄回过头看到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此时在钟文松的心里,在坡李庄当上门女婿时,也没有此刻让他觉得屈辱。
他痛恨自己当初怎么就当了上门女婿。
假如不是去坡李庄当了上门女婿,文同不会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去坡李庄送了命;
自己做为长子,也不至于因为答应过李老满,要从堂屋正门出棺,连自己的爹都不能从自己家里出棺。
这样最起码在爹需要“挪铺”时,还有两个儿子家可以去。
没有李老满的事情,最有可能是自己家。
还有文同,要是他在,就算自己家去不了,就算从上往下轮,以他的性格,今天绝对会让他们把爹挪去他家里。
一行人走到马美兰家屋后时,马美兰在路边站着。
她冲着钟文松说:“大哥,把咱爹抬俺家去吧,我把地方都收拾好了。文同不在了,不还有昊宸吗?”
“人家老话怎么说的,没儿子还有孙子呢!”
钟文松转头看了看三个弟弟,文平和文顺都不吭声。
钟文涛皱着眉头怒吼道:“人家说的是没儿子,咱这四个是不是儿子?”
“走!四个大男人在这站着,把咱爹抬二嫂家里去,你们三个不要脸,我还要脸!”
钟文松犹豫不决:“你那不是偏房吗?”
钟文涛梗着脖子,额头青筋暴起:“这你就别管了,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不会让咱爹从偏房里抬出去的!”
老钟经此一闹,被抬回来后连水也喂不进去了,只是沉沉地睡着。
钟文涛把床一放下就跑得没影儿了。
聂大梅用棉纱蘸了水,时不时地给老钟润润干裂的嘴唇。
天将明未明时,一辆双挂大卡车,装着满满当当的两车厢建筑材料,轰轰隆隆地开进了南洼里。
一直开到钟文涛的两间偏房前,停了下来。
车刚停稳,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打开,小七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先是跑进屋里看了看老钟,然后让聂大梅去叫几个哥哥来卸车。
自己又跑回卡车旁,招呼车上的司机下来喝口热水。
得知老钟病情恶化,大雁和小燕还有邝金锁也都赶来了。
连司机在内的六七个人,紧赶慢赶地干了一天,偏房旁边以前种菜的正屋地基上,搭起了三间铁皮房子。
老钟终于挪了铺,挪进了钟文涛的堂屋里。
待没人在旁边时,聂大梅悄悄地问小七:“盖这房子得不少钱吧?你哪来的钱啊?”
钟文涛不以为意地说:“也没有多少钱……都是赊的我老板的。我在他店里卖建材,以后可以从我工资里扣。”
说完他望着聂大梅,一改刚才的漫不经心,红着眼睛说:“娘,我给你说,俺爹现在住在这个铁皮房子里,是我没本事。等俺爹走了,你要好好多活几十年。”
“到百年之后,儿子让你风风光光地从楼房里面出棺!”
第三天正午时分,老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棺材是提前几天备下的。
钟文松看老钟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就去圩上请了聂大梅的娘家侄儿。
然后和文平一起,去二十里外的单家棺材铺,自己先垫钱,拉回来一个桑木棺材。
不管去世的老人是男是女,给老人买棺材时,选坟地,以及下葬的时辰,都得有老人娘家人的参与,这本地的规矩。
寿衣是老钟落气前,大雁和小燕一起去圩上买的。
老人去世,儿子出钱买棺材,女儿添衣和扎纸楼子,这都是多少年来约定俗成的。
至于没有儿子或女儿,甚至儿女都没有的人,那自然是另当别论。
装殓入棺后,钟文松扼死了供灵鸡,和其他四样供品,一起摆在老钟棺材前面的供桌上。
经邻村的阴阳先生算过,第二天就是出殡的好日子。
于是老钟的灵柩在铁皮堂屋里停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乌泱泱的一大片孝布白幡,在执事人的带领下,报庙,压魂,迎接前来吊唁的各路贵宾。
客人都到齐了,随着执事老汉拖着声腔的喊礼声,钟文松他们弟兄四个站成一排,第一拨对着灵位三叩九拜。
然后是儿媳妇女儿还有昊宸,行完了大礼。
最后才是各家来吊唁的客人。
刚过十二点,送葬队伍便向着墓地出发了。一行人哭哭啼啼,把灵柩送到了坟地。
老钟入土为安,葬礼结束。
到了晚上,经管事的算过账,除去钟文松垫的棺材钱,和葬礼的各项开支,所有的礼金全部填进去,账上还亏空了三百四十五块钱。
弟兄四个还有马美兰,都坐在小方桌周围。
钟文松看着账本,率先开了口:“咱爹这场事,作为老大,我没有起到老大的作用,本来是没脸先开口的。”
“可是这个亏空是公中的,总得填上。我先说个分摊意见,你们几个听听中不中。中的话就这样摊,不中再商量。”
文平文顺和小七都不言语,等着大哥说下去。
钟文松看了看马美兰,对他们说:“你们二嫂一个妇道人家,挣钱不容易,还要供昊宸上学,这个钱不让她摊了,你们有没有意见?”
“还有小七,为了咱爹能从堂屋里抬出去,赊了他们老板的建筑材料,他本身就没有什么钱,以后挣的工资还得还给老板。”
“而且他还没有办婚事,咱们几个好歹以前有咱爹,结婚的时候,多多少少都帮衬了咱。”
“现在咱爹不在了,他的事只能靠他自己,这个钱也不让他摊了。”
文顺接过他话头:“大哥是说,这三百四十六块钱,除去二嫂和小七,咱哥仨平摊,是这个意思吧?”
文松点点头,“我是这个意思,但是也得看你们的意思,你们两个要是有不同的想法,也可以提出来。”
“我不同意!”文顺和文平还没说话,钟文涛就冷冷地接过了话,“不让二嫂摊,是因为她一个妇道人家,挣钱难。我堂堂一个男人,总不能不埋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