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去仙岛做什么?”吉云不答反问,倒像是审犯人。
“我先问的,你该先回我。”三恒不满地嘟囔。
“我是公主!只有我命令别人的份。”吉云瞪眼,“赶紧回答我的问题,本公主高兴了或许会赏你个答案。”
三恒无奈,想编谎话却一时语塞,犹豫片刻才道:“我和竖爷是舅甥,从西域来。到这里听说了仙岛的事,就跟着大伙一道去找。”
“西域在哪儿?”吉云拧起眉头。
“在北边大山的另一边。”三恒答道。
“噢。”吉云点点头,又问:“你们去仙岛做什么?”
“听说岛上有神仙,我们想去找神仙。”三恒答道。
吉云没再言语,似乎在琢磨什么。三恒见状,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已经回了你的问题,你能回我刚才的吗?”
出乎他意料,吉云语气突然温和下来:“我们勒毕国人吃树叶、饮丹露。睡觉通常一睡四天四夜,醒后能六天六夜不用休息。当然也能像你们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原来那树叶做的书真被你吃了。”三恒忍不住笑出声。
“是啊。那种树叶我从前从没见过、吃过。到这里后,大老远就闻到香甜味,顺着味儿找到那家书店。我在里面待了半个月,本想过些日子再去别处玩,没想到被你们坏了计划。”吉云虽不理会他的笑,说着说着却又气鼓鼓起来。
“实在对不住,我们当时根本不知道有人住在书里。”三恒诚恳道歉。
“算了,本公主饶恕你们了。”吉云叹了口气。
“丹露是什么?”三恒追问道。
“清晨阳光未出时,水汽在树叶上凝成的露珠,就是丹露。”吉云解释道。
“那不就是露珠吗?”三恒脱口而出。
“是丹露!丹露!”吉云跺脚纠正,腮帮子鼓得像含了颗酸梅。
“行行行,丹露就丹露。不过称呼不同,本质不都一样嘛。”三恒撇撇嘴,语气里透着几分敷衍。
“这船上风大,没露水 —— 不对,没丹露,你喝什么?”三恒穷追不舍。
“没看见我刚才一直张着嘴喝空中水汽吗?”吉云甩给他一个白眼,像在看什么稀罕傻子。
“你自己说饮丹露的,谁知道你还喝水汽?”三恒不服气,仰头猛吸几口气,“再说了,这空里能有水汽?我怎么喝不着?”
“丹露本就是水汽凝成的!”吉云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水汽轻灵细微,你们这些‘大块头’当然察觉不到。我们既能感应,也能汲取 —— 懂了吗?”尾音扬起,带着几分炫耀的小傲娇。
“你们国家的人倒挺有意思,有机会真想去看看。”三恒摸了摸鼻尖,干笑两声。
“算你眼光不差!”吉云忽地展颜,翅膀尖儿都翘得老高,“以后你若去勒毕国,报本公主名号,保管没人敢欺负你!”
两人在桅杆上聊至太阳露出金边,直到甲板传来脚步声才作罢。
此后几日依旧风和日丽,海面波澜不兴。吉云昼夜都无需睡眠,白日里三恒歇桨时便陪她说话,入夜后她便独自消失在漆黑海面。六日后,她准时钻进书本沉睡。
两日后,天气骤变:先是日头隐没,乌云压顶;继而细雨如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落下;未久,海面腾起大雾,世界陷入朦胧混沌,近在咫尺的同伴都成了模糊影子。四下寂静得可怕 —— 没有风声、雨声、浪声,连船板的“吱呀声”都消失了,时间仿佛凝固。
三恒唤了声前排桨位的竖爷,却无人应答。他起身摸索向前,触到的只有空荡荡的空气。恐惧如潮水漫上心头,他大声呼喊,唯有浓雾吞噬了声音。他想往船舱寻同伴,却在迷雾中辨不清方向,只能伸着双手,跌跌撞撞地盲目游走。
不知过了多久,三恒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他瘫坐在地,想闭眼休息,空腹却让心跳得发慌。意识渐渐模糊,他坠入一片漆黑,像死了般失去知觉。
再睁眼时,世界已恢复如常:阳光明媚,天空湛蓝,大海辽阔,一座郁郁葱葱的岛屿赫然出现在前方。三恒坐起,发现自己仍在原位,竖爷趴在前方一动不动。他连滚带爬扑过去摇晃:“竖爷!快醒醒!”
竖爷猛然惊醒,像从深潭中挣扎上岸般弹坐起来,盯着三恒目露惊疑:“方才在迷雾中走了许久,忽见个黑影,我当是同伴,刚要开口,却突然眼前一黑……怎么竟回到了桨位上?”
“我也不清楚。我是饿到晕过去,刚醒过来就在这儿了。”三恒起身,脸上满是困惑。
两人随后叫醒其他舷边的同伴,众人皆一脸茫然,对发生的事毫无头绪。他们又去寻其他船员,发现无论甲板还是船舱,所有人都昏睡在地 —— 所幸并无大碍。三恒忽然想起吉云,急忙跑向船上层,推门进屋却见书本大敞,吉云踪影全无。正慌乱时,吉云从窗口飞了进来,看着他火急火燎的模样,不禁笑出声:“三恒,你慌什么?丢了魂似的。”
三恒尴尬笑笑,好奇问道:“你不是要睡四天四夜吗?怎么提前醒了?”
吉云“噗嗤”一笑:“今早醒来发现屋里没人,窗户却开着。我飞出去一看,整船人都昏睡不醒,叫你们也没反应。旁边有座岛,我想上去找人帮忙,结果找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只好回来了。你们没事就好!我肯定睡满四天了,你们怕是昏迷很久吧?到底怎么回事?”
三恒这才觉出饥肠辘辘,脸色难看道:“我先吃点东西,等会再跟你说。”话音未落,他便冲出门,跑下楼梯钻进船舱找吃的。此时大伙已在船舱里狼吞虎咽,竖爷见状,将手中干粮递给他,自己又去货仓翻找食物。
饱餐一顿后,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开来:有人嘀咕那诡异的迷雾,有人讲述自己晕厥的经历,有人庆幸劫后余生,但说得最多的,还是不远处那座郁郁葱葱的岛屿。
“岛该就是仙岛了吧?”丈夫国的王盆开口道。
“传说仙岛藏在迷雾里,咱们穿过迷雾到了这儿,肯定是仙岛无疑。”厌火国的袁后肤色如炭,语气笃定。
“吉云去岛上查过,根本没人。”三恒插了一句。
“仙岛自然见不到凡人,咱们是来求仙的,又不是寻人。”羊头人身的潘无笑着打圆场,众人跟着哄笑起来。三恒讨了个没趣,便不再吭声。
一番商议后,众人认定眼前便是仙岛,决定立刻登岛。大家雷厉风行地冲上甲板,各就各位操起桨舵,小船飞速向岛屿靠拢。三恒没抢到桨位,便想去寻吉云,在船顶找到了她 —— 只见她静坐不动,三恒以为她又在吸饮水汽,便默默在旁坐下。
吉云见他不说话,忍不住开口:“你们真觉得这是要找的仙岛?”
“你饮饱水汽了?”三恒反问。
“谁说我在喝水汽?” 吉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们只饮清晨的丹露和水汽,现在都下午了!”
“哦……看你坐这么高不动,还以为你在吸水汽呢。”三恒一脸无辜地解释,接着问,“那你在做什么?”
“我在想问题。”吉云眉头微蹙,像是咬着枚青果般慢悠悠开口。
“想什么问题?”三恒脖子往前探了探。
“要你管!”吉云突然拔高嗓门,翅膀尖儿气得直颤。
“行行行,不问了。”三恒撇撇嘴,转而又扬声问道,“你去过岛上,觉得这是仙岛吗?”
“岛很大,有不少猛兽晃荡,看着不像有人住的地儿。至于有没有神仙……”吉云歪头扯了扯翅膀,“我可瞧不明白。”
“有猛兽?那大伙这么冒然上岸太危险了,我得去提醒他们!”三恒话音未落便从屋顶跳下,直奔船头找竖爷。
竖爷正和焦火站在船头了望,两人都没握桨。三恒气喘吁吁地凑过去:“竖爷,吉云说岛上有猛兽,要不暂缓登岛?”
“你觉得呢?”竖爷转头问焦火。
“猛兽而已,船上这些弟兄对付它们不在话下。”焦火拍了拍腰间佩剑,剑柄上的铜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那就按原计划登岛。”竖爷本就觉着船员们藏龙卧虎,听焦火这么一说,更是底气十足。
三恒见两人神色从容,心头担忧也淡了几分。他忽然想起吉云独自在屋顶,便又转身去找她 —— 反正这登岛的事,自有竖爷他们拿主意。
船行至离岛约五十丈处便触了浅,成合立刻抛锚停船。焦火召集众人分发五天份的干粮,随后大伙纷纷下船涉水向岸边行进。泊船处水深及三恒肩头,焦火踮脚够不着底,便由竖爷背着;吉云与几个翼人振翅掠过水面,径自飞向岸边;其余人虽步履蹒跚,倒也顺利,不多时便全员抵达。
岸边是一片银白沙滩,细沙洁净如新落的雪,却很快被杂乱的脚印踩得斑驳。待众人聚齐,焦火抬手示意安静:“穿过迷雾到这岛,有没有仙人得探过才知。岛瞧着不小,为节省时间,咱分四队 —— 左、右、中左、中右各一队,再把翼人分散到各队,方便联络。另外得留一人守船,船上有物资,万一寻不着仙人,还得靠它返程或继续出海。”
众人无异议,却都不愿留下守船。焦火想了个主意:“除去吉云、竖爷、三恒和四个翼人,剩下二十人抽签,抽中者留。”大伙应下,结果厌火国的袁后中签。他虽面露不甘,却也愿赌服输,没多争执。如此算来,除吉云外每队正好六人 —— 吉云自然跟着竖爷和三恒,加入右路队伍。
岛上没有路,只有高大茂密的树木和密集丛生的荆棘。竖爷他们这队,除了他、三恒和吉云外,其余四人分别是焦火、成合、潘无,还有一位叫白丘。
白丘的脑袋尖长,像是戴了一顶高帽,头上白发如雪,脸颊狭长,整个头部看起来就像阎罗殿里的白无常。他还有个特别之处 —— 长着鸟的嘴巴,双眼通红,背上生着一对白色的短翅,其他身体部位则与人类无异。白丘来自羽民国,羽民国人能够飞翔,但飞不太高、也飞不太远。白丘算是羽民国中善飞的,却也只能飞一盏茶的时间,距离大约三四里路。
这四人中,焦火的武器是两把短剑:两柄剑一模一样,长约八寸,剑身赤红,剑柄上饰有绿色的禾苗图案;成合用的是一柄通体漆黑的铁槊,这铁槊外形酷似船桨,长约丈余,重达百多斤,槊上还系着一段绳子 —— 绳子两端都系在靠近铁槊中间的位置,是为了方便背在背上特意系上去的;潘无的武器是一把伞,这把伞撑开可当盾牌防御,收起来则是一把短枪;白丘的武器是一把三尺长剑,剑身白亮,剑柄坠着几片白色羽毛。
七人当中,要数成合和竖爷最有蛮力,接下来是潘无,他们三个负责在前面砍荆棘开路;三恒、焦火和白丘手持武器负责警戒,以防林中的猛兽突然袭击(因三恒身形灵活,桃道人让他把武器换成了两把匕首);吉云坐在三恒的肩膀上无所事事。得益于竖爷他们三人开路速度快,一队人前进得很快。
林中不时遇到一些动物:有在空中叽叽喳喳的小鸟,有在树枝间上蹿下跳的猿猴,有在荆棘丛中钻来跑去的老鼠;当然也有碗口粗的大蛇悬挂在粗壮的树干上挡住前进的道路,有尖牙利齿的猛虎蹿出幽暗的林间阻击赶路的行人,甚至还有奇形怪状的毒虫爬出浓密的草丛 “宣誓”自己的主权。不过这些都没能对竖爷他们造成任何阻碍,大约两个多时辰后,天空暗下来时,众人来到一条河流前 —— 那河流宽约五六丈,弯弯曲曲流向朦胧的远方,消失在影影绰绰的林中。
大家在河流岸边找了一处稍微空旷的地方,在周边撒上硫磺粉,又在中间生起一堆火,便开始围坐在火堆旁烤起沿路猎来的兔子和野鸡(那些野物都拿去河中清洗干净了)。
吃饱喝足后,众人开始两人一岗轮流休息 —— 当然吉云不用睡觉,所以实际上始终保证有一人轮流陪着吉云。林中的夜异常寂静,除了水流轻缓的流动声,没有任何其它声音。林中的野兽们似乎都早早睡去了,连风也停止了 “工作”。天上没有月亮,漫天的星星正安静地守护着黑色的苍穹。三恒被安排守夜里的最后一班,也就是日出前那大半个时辰。
三恒被叫醒时,吉云已饮足了晨露,正躺在一根从旁侧大树伸展至火堆上方的粗壮枝桠上 —— 她蜷在一片阔大的树叶里,像只慵懒的蝴蝶。见三恒睁眼,她拍拍叶子边缘,示意他上来。那树枝离地面约莫一丈多高,三恒深蹲蓄力,纵身跃起,指尖勉强勾住枝桠,再一使劲,总算爬了上去。
“你窝在上面做什么?”三恒跨坐在枝桠上,晃着腿找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