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浅的掌心被金纽扣硌得生疼,暮色如潮水般漫过钟楼尖顶。她抱紧琵琶缩在巷角,听着日军卡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每一声都像碾在她的神经上。海风卷着咸腥味灌进鼻腔,后颈的镇魂钉忽冷忽热,仿佛在与远处汽笛声应和。
宋栖凰的旗袍下摆扫过墙根,带起细小尘粒:“运输队三点零七分抵港,误差不过半刻钟。”她说话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旗袍盘扣,那里原本别着金纽扣的位置只剩道浅痕,“钟鹤年旧部里有个爱听《夜来香》的少佐,去年除夕被我唱破胆子,枪抖得差点走火。”
顾云舟正在给拆散的钢琴零件做最后检查,军装袖口露出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少年将琴弦绕在指间打了个结,忽然抬头问:“要是江小姐被发现,真要启动旗袍里的氰化钾?”他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讨论的是别人生死。
江浅盯着怀里泛黄的乐谱,封皮上《夜来香》三个红字已经褪色。她想起昨夜在渔村祠堂看见的那幕——宋栖凰对着虞归荑的牌位上香,香烟缭绕中哼起荒腔走板的《夜来香》,唱到第三句时突然拔高半调,吓得屋檐蝙蝠扑棱棱撞向梁柱。
“错了错了!”当时宋栖凰笑着拍大腿,“就得这么错,错得让鬼子心颤。”她转身从供桌底下摸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套日军中尉制服,肩章上的星星歪斜着,“穿上这个,运输队长见了都得敬礼。”
此刻海风突然变得刺骨,江浅裹紧沾着鱼腥味的外套。远处传来卡车刹车的闷响,她看见日军士兵跳下车斗,刺刀挑开路边菜筐。那个矮胖军官正扯着嗓子吼叫,领口在阳光下反光的物件——正是她别上的金纽扣!
心跳声盖过浪涛声。江浅数着军官迈上台阶的脚步,每一步都像踏在她胸腔。当那人停在钟楼阴影处整理领口时,金纽扣恰好转到特定角度,几道细光穿透划痕投射在地面,竟是北斗七星的倒影。
“斗柄指归墟……”她喃喃重复钟鹤年日记里的句子,忽然感觉后颈刺痛。镇魂钉在体内疯狂震颤,那些苗疆山洞里的星图、钟宅地窖的机械阵、1938 连教堂地板下的齿轮阵,全部化作数据流涌入脑海。当她恢复视线时,军官已经转身走向卡车,纽扣星图在他后背映出双鱼座图案。
“就是现在!”宋栖凰的咳嗽声从二楼气窗传来,她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旗袍下摆缠着晾衣绳,“弹错第三个音符!”
江浅拨动琵琶弦的手指猛然收紧。《夜来香》的旋律戛然而止,第三个音符故意低了半调。几乎同时,顾云舟在钢琴堆里踢翻琴凳,金属琴弦与木板碰撞发出巨响。混乱中江浅猫腰窜向货堆,却见几个士兵正持枪逼近拆卸的钢琴箱。
“报告太君!那边箱子有动静!”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江浅心头一紧,只见几个士兵正持枪逼近拆卸的钢琴箱。宋栖凰的《夜来香》旋律适时响起,清越琵琶声如银瓶乍破,第三个音符却陡然变调。
这是动手的暗号。江浅猫腰窜入火堆阴影,却见顾云舟已倒在血泊中。少年手里还攥着半截琴弦,鲜血顺着铁丝琴架滴落成暗红珠串。不远处钟书城晃着手术刀,镜片后的目光毒蛇般阴冷:“父亲说过,镇魂钉宿主的味道……就像腐肉吸引秃鹫。”
江浅挣扎着去够散落的琴弦,指尖触及冰凉金属的刹那,镇魂钉突然迸发蓝光。整座油库的灯光应声熄灭,黑暗中有齿轮转动声自地底传来。她终于看清钟书城领口下的家族徽章——双鱼环绕的齿轮,与苗疆带回的青铜钉纹路完全一致!
钟书城的手术刀在空中划出银弧,刀刃反射的月光像条冰冷小蛇。江浅被他按在潮湿的墙面上,后背蹭过粗糙砖石,火辣辣地疼。她闻到对方身上消毒水与血腥混合的气味,这才注意到他白大褂下摆沾着暗红污渍。
“你以为镇魂钉只能靠蛮力触发?”钟书城用膝盖顶住江浅后腰,手术刀尖抵着她跳动的脉搏,“父亲研究这玩意三十年,最后发现最完美的载体是至亲骨血。”他忽然咧嘴笑,眼镜片在黑暗中闪过寒光,“顾家小子是你什么人?哥哥?”
江浅感觉后颈的镇魂钉快要烧穿皮肤,滚烫的温度顺着脊椎往下爬。她盯着钟书城领口的银质徽章,那上面双鱼衔尾的图案让她想起苗疆山洞里的壁画——画上祭司用活人献祭启动机关,鲜血顺着青铜钉流入地脉。
“你们在公海救他时就该知道……”钟书城的声音突然变得黏稠,像从深海浮上来的幽灵,“那艘渔船根本不是偶然遇上的。顾云舟早被我们盯上了,他爸当年参与过镇魂钉初代实验。”手术刀轻轻旋转,冰凉金属刮过江浅脖颈,“你猜他知道自己会死吗?”
海风卷着硝烟灌进来,江浅听见远处传来模糊的钢琴声。是宋栖凰在弹《夜来香》,但这次每个音符都准确无误。她突然明白过来——刚才的错音是故意的,为的就是让钟书城以为计划败露而放松警惕!
“你爸在日记里写‘斗柄指归墟’,其实指的是黄道坐标。”江浅猛地抬肘撞向敌人肋下,趁对方吃痛缩手的瞬间翻身滚到钢琴旁,“双鱼座星图对应油库地下密室的齿轮阵,需要至亲血脉启动……”她边说边撕开琴凳夹层,引爆器红灯在黑暗中妖异闪烁。
钟书城抹去嘴角血渍冷笑:“聪明又怎样?没顾家小子的血,你这镇魂钉就是个摆设!”他忽然甩出手术刀射向江浅脚踝,却在刀锋即将命中的刹那僵住——少年染血的手指正死死扣住他手腕,顾云舟不知何时爬了过来,胸口插着半截琴弦仍不肯松劲。
“快……”顾云舟的声音像漏气的风箱,喷出的血沫溅在琴键上,“我爹……在船底刻了启动符……”话没说完就栽倒在地,手指还保持着揪住钟书城衣角的姿势。江浅看见他军装内袋露出半截红绳,正是之前在钟宅地窖见过的护身符。
海风突然变得狂躁,掀飞了钢琴盖上的乐谱。江浅将引爆器塞进共鸣箱时,手指碰到顾云舟留下的温度。她忽然想起那夜在渔船上,少年也是这样攥着舵杆,掌心被磨破的血痕混着海水结成盐霜。
“该结束了。”她按下引爆器瞬间,后颈镇魂钉爆发出刺目蓝光。整座油库开始倾斜坍塌,储油罐接连爆炸的轰鸣声中,她看见宋栖凰站在钟楼顶端拉响汽笛,旗袍裙摆猎猎如战旗。而钟书城被气浪掀飞时,脸上还保持着扭曲的笑容——他白大褂撕裂的缝隙里,露出与江浅后颈一模一样的镇魂钉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