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镇抚使身份泄露一事...”
“陛下,此事并非臣所愿,实乃情势所逼。”
他顿了顿。
“不妨等此间事情全部查清楚后,陛下再来定夺。”
“臣翻遍镇抚司历代手札卷宗,也并非没有帝王知晓当任镇抚使身份的先例。”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能为陛下分忧,为大靖效力,些许变通,想来也无伤大雅。”
韩之序的阳谋很简单,先晓之以理。
紧接着,他微微躬身,语气郑重起来。
“何况,臣对陛下,对大靖,忠心不二,天地可鉴!”
“臣愿做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刃!”
“长剑所指,纵使前路刀山火海,臣亦万死不辞,以命相搏!”
再动之以情,表明自己忠诚与决心。
景文帝嗤笑一声。
好小子!
满朝文武,敢明目张胆不把他这个帝王放在心上,甚至还敢讨价还价的,怕是也就眼前这一个了!
镇抚使就藏得这么深,可惜这个秘密不能分享,不然景文帝都想看看,内阁那些大臣知道后,是何等震惊的表情了。
就是不知道,这臭小子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秘密。
不过......
景文帝想起方才瑶儿离开御书房前,那毫不掩饰的担忧神情,心里又是一阵气闷。
他这个父皇,在女儿心里,难道还能是个吃人的大老虎不成?!
早知道问一句,这小子能顶回来七八句,都多余留下他。
“就你话多。”
语气看似不耐烦,其实是默认了韩之序的说辞。
“哼,朕倒要看看,你这把剑,究竟能有多锋利!”
最好别让朕失望,否则,小心朕一张圣旨,立刻让你滚回去老老实实继承定国公的爵位!
“你心里有数就好。”
“刺杀之事,尽快给朕一个结果。”
“还有当初你答应的事情。”
“至于其他的......那就等事情都了结,我们君臣二人,再来好好说道说道。”
说完,像是挥赶什么恼人蝇虫般,再次挥了挥手。
“快退下吧。”
韩之序躬身一礼,没有再多言,转身沉稳地退出了御书房。
厚重的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内里的天子威仪。
殿外的廊檐下,月华如水,静静流淌。
林青瑶并未走远,就等在不远处的廊柱旁。
福禄公公守在一旁,两人不知道在低声说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她立刻抬眸望去,见韩之序挺拔的身影从光影中走出,稍稍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她快步迎了上去。
夜风微凉,吹起她鬓边的碎发,也带来了他身上尚未散尽的淡淡血腥气。
“父皇……没为难你吧?”
她走近了,压低声音问道,清凌凌的眸子快速地在他身上扫过。
尤其是额头和脸上,确认他没有再添新伤,脸色也只是苍白,并无异样。
韩之序看着她眼底清晰的关切,唇边漾开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意。
“无事。”
他摇摇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
“陛下只是询问了些刺杀的细节,叮嘱尽快查明真相。”
两人并肩,沿着宫灯照亮的廊道,缓缓朝玉华殿的方向走去。
福禄公公隔着一段距离,笑眯眯抱着手,跟在身后。
宫道寂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以及偶尔巡逻禁卫军甲胄摩擦的轻响。
“阿瑶姐姐,今日之事,是我大意了。”
虽然一整日,林青瑶情绪都极其稳定,可他还是看出了她神色间的疲惫。
韩之序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是伤口疼,还是心更疼一些。
“对不起,阿瑶姐姐。”
“以后,我绝不会让您置身险境。”
也绝不会让一些宵小鼠辈,用这种办法接近她!
林青瑶脚步微顿,偏头看着他。
韩之序神情认真,眼眸之中是自责,是后悔,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颓然。
她心头一动,想起在西山猎场的时候,他有些别扭的样子,并未接话,只是重新迈开脚步,继续朝前走去。
好像已经习惯了,韩之序有什么都会说,所以她希望韩之序想清楚后,能主动告诉她。
而他给出的承诺,不必言说,她都是信的。
福禄公公的身影适时地出现在前方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跟着几名提着宫灯的内侍和宫女。
“殿下,韩世子,玉华殿那边已经备妥了。”
福禄公公躬身行了一礼。
“有劳福禄叔。”
林青瑶颔首。
走到去玉华殿的岔路口,金宝与秋水早就等在那里,两人都挂着脸,谁也不理谁。
韩之序停下了脚步。
宫规森严,他不能再往前送了。
“阿瑶姐姐,早些歇息。”
他声音低沉又落寞,嘴角弯着委屈的弧度,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嗯。”
“你说的我都信。”
“回去后处理好伤口,我可要检查的。”
这话说完,林青瑶自己都没有料到,韩之序会真的脱光上衣,上赶着给她“检查”。
不过这是后话。
“你不要多想,好好养伤。”
“等这些事情结束后,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必须原原本本,一个不落的告诉我。”
话音未落,韩之序眼底就迸发出惊喜又雀跃的光芒。
沉寂了半日,用力跳一下好像都会牵扯到后背伤口的心脏,瞬间就急速跳动起来。
“好。”
韩之序弯着眉眼,笑着应下。
目送着她身影在宫灯的引导下,渐渐消失在夜色深处。
直至再也看不见,他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敛去,转身,看向还灯火通明的太医院方向,眸色沉沉。
“走吧,韩世子。”
如今早已宵禁,宫门也落了锁,但韩之序再怎么说也是外男。
有特例开宫门的,绝无外男留宿宫中的。
这也是为什么福禄公公跟了两人一路的原因。
“咱家送韩世子出宫。”
“有劳了,福禄公公。”
福禄公公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寂静的宫道,朝着宫门方向行去。
福禄公公提着宫灯,走在前面,一路沉默无言,只有灯笼的光晕在黑暗中摇曳,照亮脚下一小片路。
夜色深沉,春风露寒。
就在韩之序思绪翻涌间,巍峨的宫门已近在眼前。
守门禁卫军仔细核验福禄公公手中腰牌,沉重宫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开启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韩世子,请。”
福禄公公侧身让开。
韩之序朝宫门走去,福禄公公就转身,准备离去了。
忽然。
韩之序开口,叫住了他。
“公公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