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三月的天,说变就变。
入了夜,大雪忽至。
朔风卷着残雪,又是一夜寒彻骨。
仆从们寅初就开始扫雪,很快又被覆盖,金宝只好让人都先歇了。
等雪停再清扫。
因此,长公主府邸内外皆是一片银装素裹。
就算没有阳光,也是白茫茫的刺目。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簌簌落雪声,静谧的近乎空旷。
林青瑶站在寝宫窗前,身上松松垮垮罩了件素色氅衣,任由料峭寒意透过窗棂缝隙,丝丝缕缕入侵。
这寒冷,让她清醒了许多。
昨日虽然与俞书兰笑闹许久,但送走她后,林青瑶还是辗转反侧,难得的失眠了。
她以为……
韩之序会像以前一样,一大早就来找她。
有些事情,她还要与他商量。
可清晨醒来,院中不见那么身影,心底忽然就空落落的。
就像是这一夜风雪涤荡过的庭院,只剩白茫茫,素净的……有些寂寥。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上冰冷的纹路,不禁回想起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已经习惯了,韩之序几乎每日跟在她身边。
重生后几乎每一件事,都有他的陪伴。
而所有危险的事,他都会一马当先。
今日……怎么没来?
是昨天,她的话说太重了,伤害到他了吗?
林青瑶垂在大氅下的手,捏在一块。
还是她的拒绝,让韩之序心灰意冷了?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出现昨夜韩之序迅速滚烫的唇瓣,还有灼热的呼吸。
“殿下,雪又大了,仔细别着凉。”
秋水端来了一杯茶,见长公主殿下单薄身影,不由颦眉劝道。
林青瑶这才回过神,拢了拢衣服,用已经有一些冰凉的手接了过来。
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韩……韩之序呢?”
她状似随意地问。
嗓音似乎也染上了寒意,有些清冷。
秋水眼中露出笑意:
“不知道今日为何韩世子没来,不过他手下唐棠一早就到了,说求见您。”
嘿嘿,想到正等召见的唐棠,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样子,秋水就想笑。
“传进来吧。”
“门口回话就行。”
林青瑶几乎下意识这么说,回神后抿了抿嘴,她倒是从没有把韩之序拦在寝宫外。
很快,唐棠就被带到,隔着屏风站在门外,吹着冷风。
“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下……”
唐棠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自己了,要是主子成婚了,倒是可以自称下官。
可就昨儿连夜出门的举动来看,他主子还任重道远。
“奴……”
唐棠含泪:
“奴才奉定国公世子名,前来送信。”
“我们世子昨日没回府,连夜出城去了。”
“说是……去查慈光寺的事情了。”
林青瑶皱了皱眉,慈光寺?
慈光寺的事情这么急了吗?
手指几乎下意识在杯盏边敲击,发出细微的“笃笃”声。
“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门外小脸冻得通红的唐棠摇了摇头。
“世子走的急,只是让奴才转告您。”
“另外,定国公府上下,殿下都可随意差遣。”
“有任何事,殿下您吩咐奴才一声便是。”
林青瑶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她身后的秋水勾唇笑了。
嘿,她旧主子还不算是蠢货。
这一简直就是堪称一绝的以退为进啊!
一举拿下慈光寺之事,到时候在携恩图报……
“秋水?”
秋水回过神来,就看到长公主殿下面带疑惑看着她。
“发什么呆呢?”
“你带唐……唐糖安排个住处。”
“哦哦,奴家遵命。”
“对了殿下,他是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棠,可不是米糖哦!”
这个要解释清楚,不然唐棠容易炸毛。
林青瑶煞有其事点了点头,抿了一口热茶,暖意直达心底。
将心中那极淡的空落感驱散。
秋水带都快冻僵的唐棠离开,连翘就伺候林青瑶更衣了。
没一会,门外响起金宝的通禀声:
“殿下,贺大将军求见。”
林青瑶反应了一瞬,才想起应该是贺晋酌?
昨天御书房的事,估计已经震惊朝野,他能忍到现在,真是不容易。
林青瑶朝门外走去,刚踏出门,就看到大雪之中,金宝双手揣在软和的棉袖里,鼻尖通红,咧着嘴,显得有些滑稽。
应该是才跟元宝打过雪仗,袖口,膝盖窝都还是雪沫。
她心情似乎更放松了一些,笑着道:
“嗯,请去静雅堂。”
等林青瑶在静雅堂坐定,贺晋酌酒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眉宇之间像是隐隐压抑着急迫,让右侧眉骨那道寸长刀疤都有些猩红。
他身上带着凛冽寒气,所以刚进门一步就停了下来。
“殿下……今日可的空?”
贺晋酌很少会叫“长公主殿下”,也不会称呼“您”。
这是他小时候几乎刻在骨子里的桀骜不驯。
可如今,战场归来的贺晋酌,也学会这么客气了。
但,林青瑶很快想起他在岁岁那里碰壁,又在郑坚之事上从中帮忙。
或许,称呼会变,可是他们少年的情谊,并没有变过。
而且,林青瑶看着贺晋酌,目光却没有聚焦。
她重生以来,一直以为只需要自己一个人努力,就能改变。
后来郑坚被刑部救走,给她上了一课。
也更让她认识到,她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身边有韩之序,贺晋酌,影风,秋水金宝,甚至还有韩知岁的努力,才能让郑坚最后,落个秋后问斩的结果。
“你想去诏狱?”
林青瑶怎么会看不穿他心中的急迫呢。
果然她话音未落,贺晋酌就点了点头,这人确实憔悴了许多。
“行,我让金宝准备马车。”
说着她率先朝外走去,她也很想看看,郑坚如今,还能不能用那个恶心的眼神,看着她。
“不过,你不要动手。”
林青瑶知道她这个要求挺过分的,但那是诏狱,是父皇亲自掌管的地方。
不论如何,郑坚只能秋后被斩,不能死在她们这些人手里。
“我虽然很不的能食其肉,啖其血,寝其皮!”
“但也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他断眉轻扬:
“您不让我掺合这件事,我不也没有做什么吗?”
林青瑶点了点头,不疑有他,继续朝着门外走去。
漫天飞雪渐小,远处元宝正带着仆从清理积雪。
林青瑶的绒靴踩在厚重雪上,发出‘咯吱’声,却没听到身后人有动静。
“你今日怎么这么墨叽?”
林青瑶停下身子转头看向隐在静雅堂阴暗里的贺晋酌。
须臾,贺晋酌有些发紧的声音传出。
“诏狱要去,但……”
“必须带上岁岁。”
这很残忍,但必须这么做。
贺晋酌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紧握成拳,青筋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