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三年,腊月二十七,深夜,开德府,秦王府书房。
炭火盆中的红光,将陈文远古铜色脸庞上的焦虑与汗水映照得更加清晰。他带来的消息,如同在寂静的寒夜里投下了一块巨石,在书房内激起了无声的惊涛骇浪。
陈太初听完陈文远急促而低沉的叙述,身体缓缓向后靠进太师椅中,手指无意识地、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书房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那“笃、笃、笃”的轻响,敲在陈文远和陈忠和的心上,仿佛时间的流逝都变得粘稠而沉重。陈忠和站在父亲身后,手心已捏了一把冷汗,他万万没想到,族内的纷争之下,竟还隐藏着如此凶险的朝堂阴谋!
陈文远见陈太初久不言语,心中越发忐忑,忍不住补充道:“元晦哥哥,此事千真万确!我安排在父亲身边的护卫,都是跟随我多年、在海上刀口舔血的生死兄弟,绝不会看错、听错!去年护送我爹回宋的船队在明州(今宁波) 外海补给时,那些人借口同路,刻意接近。他们虽作商贾打扮,但言谈举止、手上的老茧,分明是常年在海上搏命之徒!其中更有几人,带着明显的江淮口音!”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今年伯爷(指陈守拙)仙逝,我回来奔丧,心中不安,便暗中遣人详查。线索最终指向了秦桧在东南的旧部门生!我……我曾当面问过父亲,他只含糊其辞,说是寻常生意往来,让我不必多管。我心知有异,便假意返回古里,实则转道建康府(今南京) ,在其府邸左近潜伏观察了数月之久!”
陈文远的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决绝:“我发现,秦桧虽赋闲在家,但其府邸车马往来,从未断绝!尤其与康王府(注:此处康王应指当时可能存在的对皇位有威胁的宗室,具体需根据前文设定调整,此处保留原文意象)的属官,以及一些形迹可疑、有海外背景之人接触日益频繁!他们……他们似乎在谋划着什么!我担心我爹深陷其中而不自知,甚至……甚至已被利用,成为他们对付哥哥你的棋子!所以,我回开德府后,不敢直接回家,只能夤夜前来,求哥哥出手,拉我父亲一把!”
良久,陈太初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下。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得令人心悸,看向陈文远,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稳定:“文远,你做的很好。你没有骗我,此事……我已知晓。”
陈文远猛地抬头,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神色:“哥哥……你……你早就知道?”
陈太初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冷的弧度,那是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深沉:“秦桧、康王……海外势力……暗中勾结,觊觎神器,这盘棋,他们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所见所闻,与我掌握的其它线索,大抵吻合。”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仿佛能穿透这黑暗,看到那些隐藏在深处的魑魅魍魉。“你父亲……或许是被利欲蒙心,或许是被巧言蛊惑。但既然他们把手伸到了我陈氏宗族内部,想从内部瓦解,那便是自寻死路。”
他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如电,射向陈文远:“文远,你信不信我?”
陈文远毫不犹豫,重重抱拳,单膝跪地:“文远的身家性命,海外基业,皆是哥哥所赐!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好!” 陈太初上前一步,将他扶起,目光灼灼,“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妨来一个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陈文远与陈忠和同时一愣。
“不错。” 陈太初眼中闪烁着智珠在握的光芒,“他们想利用你父亲,在我族内制造裂痕,甚至捏造罪证,攻击新政,动摇我的根基。那我们便佯装不知,甚至给你父亲制造一些‘机会’。让他们以为阴谋得逞,让他们动起来,让他们把更多的人、更多的线头暴露出来!”
他拍了拍陈文远的肩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现在立刻回家,就当你从未见过我,也从未怀疑过你父亲。明日一早,你大张旗鼓地从城门入城,做出刚刚远航归来的样子,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先去拜见你父亲,一切如常。只需留心观察,他若与你提及任何与秦桧、康王或海外势力相关的人或事,你便假意顺从,虚与委蛇,设法套取更多信息,然后暗中报我知晓。其余一切,自有我来安排。”
陈文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紧张,肃然道:“文远明白!只是……哥哥,此事凶险,万一……”
“没有万一。” 陈太初打断他,语气平淡却蕴含着绝对的自信,“只要他们敢动,我就有把握将他们连根拔起! 你父亲那边,只要他尚未铸成大错,幡然醒悟,我自会保他周全。但若他执迷不悟……” 陈太初眼中寒光一闪,“那便是咎由自取,国法家规,绝不容情!”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时辰不早了,你即刻从侧门悄悄离去,莫要惊动任何人。今晚便在府中歇下,明日依计行事。”
“是!” 陈文远躬身领命,不再多言,悄然退出了书房,身影迅速融入夜色之中。
书房内,又只剩下陈太初与陈忠和父子二人。
“父亲,此事……果真如此严重?秦桧余党,竟敢勾结宗室、联络海外?” 陈忠和声音带着一丝惊悸。
陈太初冷哼一声:“权力斗争,从来你死我活。他们见我推行新政,深得民心,又手握重兵、财源,如何能坐得住?勾结内外,是其必然之举。文远此番报信,正好印证了我之前的诸多猜测。年关将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也好,趁此机会,将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一并引出来,彻底清扫干净!”
他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沉吟片刻,对陈忠和道:“忠和,你明日一早,持我手令,秘密去见开德府驻军的刘都统,让他暗中调动一队绝对可靠的心腹,乔装打扮,盯紧陈守仁府邸以及所有可能与之外通款曲的可疑人员。没有我的命令,只需监视,绝不可打草惊蛇。”
“是,父亲!” 陈忠和凛然应命。
陈太初放下笔,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幕,嘴角那丝冷意愈发明显。
“这个年,注定是过不安生了。不过也好……就让这年关的爆竹声,作为清扫庭除的号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