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火辣辣的日头总算是没那么毒了,生产队按照安排,组织劳力去拾掇村南头那片晚熟的豆子地。郑业也没逃过这“一劫”,被分到了这块地里干活。
割豆子需要腰力,弯着腰在地里一蹲就是老半天,还得小心着豆荚那尖锐的硬角。
郑业在地里忙活了一下午,等收工的时候只觉得这腰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直都直不起来,就像根僵硬的棍子撑在那儿似的。手上也被豆荚扎了好几下,又痛又痒。
而且!这个月他娘居然连糖都没有给他寄!肯定是忘了自己这个最宝贝的小儿子了,郑业越想越觉得心酸,收工的时候就耷拉着脑袋,就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前面的路上,小小的满宝正拿着根小树枝,像个小大人似的,在地上划拉着什么,嘴里还念念叨叨的。旁边站着的,是饶有兴致盯着她看的陆云。
突然呀,满宝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大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小短腿迈得飞快,径直就朝着路边一小片遗漏的豆荚丛跑了过去。
她蹲下身子,小屁股一撅,好像是想捡什么东西。可小孩子家家的平衡力都不咋样,她身子猛地往前一倾——“哎呀!”一声清脆的惊呼响起,那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就要扑倒在豆秆茬子上!
刚巧走过的郑业冷不丁瞧见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身体快过脑子了,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他这会儿也顾不上那些扎人的豆茬了,伸手一把捞住了满宝的胳膊,总算是稳住了她前倾的身体。
可他自己却因为冲得太猛,再加上脚下滑溜溜的全是豆叶,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差点也栽个跟头。
满宝被郑业给提溜住了,她一脸懵懂地回过头来,眨巴着大眼睛,看到是郑业,那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大眼睛眨了眨,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刚才有多危险似的。
“当心点!”郑业站稳了身子,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看着面前这个粉嘟嘟、差点就摔进地里还一脸无辜的小团子,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最后化成了生硬的关心,“摔了疼死你!”
陆云也迅速跑了过来,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郑业,然后就一声不吭地站到了满宝身边。
“谢……谢哥哥!”满宝这才反应过来,仰起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大眼睛一下子就弯成了月牙,笑容甜得都能沁出蜜来,似乎完全没被刚才的惊险吓到。说着,她还摊开小手,献宝似的把手里那三颗饱满的青豆子递到郑业眼前,脆生生地说道,“捡豆豆!”
郑业看着那小小的、沾染了点灰尘的豆子,又看看满宝那没有一丝杂质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刚才满腹的劳累怨气就像被一阵清风给吹散了大半,声音也不由缓和了些:“你……自己留着玩吧。”
这时,听到动静的杨秀秀挎着个篮子从不远处的自留地走了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哎哟喂!满宝!你个淘气包,又在这儿瞎折腾啥呢,吓着知青同志没有?”杨秀秀嘴上虽然是在数落着孙女,可那脸上却带着笑意,眼睛也没闲着,飞快地在郑业身上扫了一圈,一下子就把他满身的疲惫、被划伤的手,还有刚才护着满宝的动作都看在了眼里,心里对这个小伙子又多了几分好感。
“小郑同志,可真是太谢谢你了呀!这皮猴儿没个轻重的,整天就知道到处乱跑,要不是你呀,今天可得摔着了呢!快让婶子看看,没扭着哪儿吧?”杨秀秀一边热情地招呼着郑业,一边顺手就从篮子里掏出两个还带着热乎气的玉米面菜团子。
那菜团子冒着丝丝热气,散发着玉米面特有的香甜混着野菜的清香,直往郑业鼻子里钻。杨秀秀也不等郑业说话,就不由分说地把菜团子塞进郑业手里,笑着说道:“拿着拿着!刚在家蒸的,干净着呢!你尝尝婶子的手艺,虽说比不上城里的精细,可总比那知青点的大锅饭强点吧!”
郑业手里捧着那热乎乎的菜团子,只觉得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一直传到胃里头去了,胃里火烧般的饥饿感一个劲儿地往上涌,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想推拒的话在嘴边绕了好几圈,可怎么也说不出口。
郑业暗暗唾弃了自己几句,废了好大的劲才把玉米面团子重新递了回去:“婶子,这……不行不行,就是搭把手的事儿,我哪能收您这东西呢……”
“诶呀,别跟婶子客气,小郑同志,要不是你,我们家这小猴子今天就得伤着了,你就快趁热吃吧!”杨秀秀笑得格外慈祥,那笑容里满是真诚和热情,接着又说道,“小郑同志家是在城里吧?婶子知道这农活对你们这些城里孩子来说不容易,不过慢慢习惯了就好了呀。我看你这孩子呀,是个仁义的好孩子!回头要是有啥不舒服的地方,或者缺啥少用的,别不好意思,到婶子家去!婶子家就在村东头,满宝知道路,让她带你去!”
就这么着,这顿意外的“援手”和两个温热的菜团子,就像是一把神奇的钥匙,成了郑业融入沈家生活的敲门砖。
起初郑业也就是在农忙累极了实在没力气的时候,或者是知青点的伙食实在是难以入口吃得他肚子里直泛酸水的时候,会“顺路”路过沈家院门。
而偏偏每次,杨秀秀就好像长了双透视眼似的,总会不经意地从屋里出来,抓出一把煮得香香的花生,或是拿出一块夹了咸菜的二合面饼子。
偏偏这杨婶子的手艺是真的好,明明看起来跟其他人家也差不多的东西,她们家的总是格外的香甜绵软一些。郑业根本就舍不得拒绝。
沈青山虽然平时不爱说话,每次瞧见郑业,都会在农活上指点他几句,或者教点小窍门啥的,帮他省了不少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