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虽不再强迫必须去食堂吃饭,但在食堂吃饭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校门外是不允许再出现卖饭者。
解封的第一天,尘黛骑自行车回家。反正张美英和尘屿是要回去吃饭的,总之奶奶是要炒菜的,五六里路而已,实在没有必要单独为自己花一份午饭钱。
路上寂静,杨树老绿,连厚实的风都吹不动。
尘黛几乎独占着一条望不尽的马路,正沐浴在得意春风中,展开意识流的美妙幻想,突然一个小石头扔过来,吓得她车把一扭,“啊啊啊”几声,险些摔倒。
“哈哈哈!”一个模样老成,但个头矮小的男生靠着墙根坐着,指着尘黛大笑。
男孩手边一堆大小、形状极其相似的石头,可见是费心思捡的。
尘黛瞬间起了鸡皮疙瘩,心脏跳得喉咙疼,抢在第二块石头射过来前,急急落荒而逃。
“他已经很大了,脑子有毛病,我之前去你们学校卖饭,被他扒过好几回车。”尘黛到家后,张美英听完道。
“扒你车?”
“嗯,稍微不注意,就被他抓住,抓住了,是一定要从篮子里拿几个火烧,才肯松手。”
“为什么他这个样子?”尘屿问。
“可能是农药。他家是卖农药的,家里一屋子药味,反正卖嘛,自己种的地也舍得用药,走过去都直冲鼻子。”
“也不一定吧,怀孕十个月,谁不是得有几个月背着药罐子,天天泡在地里扬肥料打农药,生的孩子都全头全尾的。”奶奶道。
“遇到这样的孩子,就是父母一辈子的愁肠。”张美英道。
“怎么之前没见过?”尘黛问。
“他就中午在那,早上人多他不敢扔,中午人少,专捡像你这样单个、闺女、初一的小孩,说他傻吧,其实聪明着呢。”张美英道。
“那一会儿……我回学校,不会还碰见他吧。”尘黛心有余悸,那可真是上学路上的绊脚石了。
“别看他,别管他,骑过去就好了。”张美英也不知如何解决,也不用解决,她觉得那不算什么过不去的大事,乡间这样的孩子多了。
“早点走,你去送我吧。”尘黛对尘屿道。
“可是把你惯得没点儿样了。”尘屿怒目圆睁道。
“以后中午在学校吃吧,别回来了。”张美英提议。
“今天怎么不吃荠菜了?”尘黛改了话题。
“你还没吃够?”
“那么好吃,怎么会够。”
“都开白花,老地咬不动了,就是白花的也没了,这周圈的地都让我挖得快绝种了。”
尘黛的上学路从此走向了冒险,她尤为担心也进了危险区域也掉了链子或者滑了轮,那只能束手就擒了。
尘黛前半路走得急,心里盼着男生已回家睡觉。
但离着十米远,一个小点百无聊赖又聚精会神黑在那。
尘黛思来想去,终是保命要紧,索性停在原地,瞅着男生,决定等他回家,或者去捡石头。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他锲而不舍坚守阵地的精神,当头烈日烤不化,兜头暴雨浇不灭。
尘黛的保命意识被上学迟到动摇了。
她检查了一遍自行车,贴紧左道,一顿猛蹬,男生在看到尘黛时,兴奋与击贼的光点倏地聚进瞳仁,又在瞬间与石头同时射了出去。
“报告。”尘黛扔下自行车,穿越空寂无人的学校,气喘吁吁站在教室门口。
“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山水迢迢路遥遥。”陈传友对着门口的尘黛唱起歌,“你家是住在山水迢迢的地方吗?”
全班哄堂大笑。
“老师,也就你好脾气,换成我叔,对这种不遵守校规校纪的,早就一天揍八遍了。”吴雪挑衅。
“那倒不至于。但尘黛,既然你上课如此不积极,那就门外站会儿吧。”班主任道。
尘黛闪开门,背墙站着。
借机将呼吸调匀,从二楼走廊眺望午后的学校,她还从未在课上的环境里如此直白地看过校园,篮球场旁竟然有两棵石榴树,还开了这般艳丽的花,引得她口中生津。
李明澈去办公室给数学老师拿教具,从一楼上来,看到门口罚站的尘黛正咽下汪出的口水。
尘黛朝他无声笑一下。
李明澈看向她裤腿上的土印,皱皱眉头。
尘黛顺着他的目光,弯腰将土拍掉。
第二天,尘黛蹲在路边挂车链子,一半上了链轮,一半掉下来,掉下来的又上去,上去的又下来,满手油污泥垢,而好之无望。
“我挂吧。”李明澈道。
“这自行车绝了,一路上不掉个十回八回,到不了学校。”尘黛站起来,把黑乎乎的黏油抹到杨树皮上,无奈道。
“掉这么多回,也没见你挂链子的技术提升。”李明澈慢慢转车脚蹬,把链子转回正轨。
“我本来是要谢你的,你非要讽刺上一句,只能算扯平了。”
“用你谢。”
“哎~你怎么也回来了?你回家干嘛?”尘黛刚才一心只在修车上,此刻恍然这是大中午,不是下午放学。
“此路是你开?此树是你栽?”
尘黛白他一眼,骑上自行车。
“我回来炒个菜,要不然我妈总是煎饼就咸菜,对付着吃。”李明澈说着,骑到了尘黛左边,不加不减过了墙根男生的地盘。
男生手里握着石头,直起的背愣在那,带着没想明白的茫然与空洞,尘黛已骑出射程之外。
“我奶奶是真好啊,炒菜还好吃。”
“……”
“尘黛!尘黛!”后面有人叫着尘黛,连续拨的铃铛叮铃铃大响。
“谁在叫我?”尘黛问着,转头去看,但奈何技术欠佳,自个头只转了一点,车头倒转了半转。
“骑好。”李明澈道。
“叫你,你怎么不停啊?”尘振刚火急赶过来,带着猛刹车,差点摔倒。
“我闸不好使,什么事?”
“托你个事呗,就我们老大,见过的,叫刘正阳,看上姜娜了,你和她关系好,咱俩又是同村,你给说说呗。”尘振刚嬉皮笑脸道。
他和尘虎不一样,他看去没什么凶相,油腔滑调更胜一筹,好像什么事经他的手过一遍,都能变得滑滑溜溜,抓不住实,但他机警而尖锐的眼睛里,又总带着几分对万物的嘲弄。
“什么乱七八糟的。”尘黛皱眉道,脸红了一层,加快了骑车的速度。
“别啊。”尘振刚一着急,伸出一只手抓住尘黛车把,他自己的车和尘黛的车同时失衡,来回扭巴起来。
“放手!”李明澈道。
尘振刚倒没有显出意外,甚至给出了一副我早就知道的眼神。
“我今天可不敢得罪你们,以后……说不定以后还能化冤家为亲家。”尘振刚稳住自己的车,贫嘴道。
尘黛是真得走了。
“好歹我们一个庄的,帮帮忙捎个话,喂!不识好歹的东西。”尘振刚在骂道,求人到恶语只需要一瞬间。
姜娜进了教室,扎着偏斜的低马尾,在众人的眼光里,坦然坐下。
她通过勤奋、要强、聪明,在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成功拿回了学习委员的职务,并继续兼任地理课代表。
当时,一部青春偶像剧风靡全国,吹醒了所有青春期的女孩。
剧里的女主喜欢扎偏马尾,很多姑娘在家中偷偷学起,比如尘黛,但也仅仅是藏在家里。
如此光明正大模仿,且能走进学校的,只有姜娜,她就那样站在众人面前,毫不避讳地走进教室又走了出去,虽然与女主在长相方面毫无相似,但她也同样好看,只有外貌得到众人认可的姑娘才敢如此吧。
尘黛看着她,想起尘振刚的话,被人爱,总是令人艳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