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晚自习,班主任传达摸底考的要求。
“允许你考得差,但绝不允许你让考试失去公平。”班主任严肃地强调作弊的严重后果。
“你以前,老师教过怎么作弊吗?”尘黛问黄梦萍。
“老师怎么可能教作弊?你作弊还不被揍死。”
“那你挨过揍吗?”
“我又不作弊,为什么要打我。不过有次真的,老师差点打了我。刚上初一,加了很多新课,地理、生物、英语、历史,还有什么?对,政治、计算机,小学哪有这些,就觉得特别新奇,上课的时候,装得可认真了,其实脑子早就飞了。第一次单元考试,考了倒数,班主任伸了好几次手,最后轻轻落在我肩膀上了。我记得,我语文老师,在试卷上给我大大写了句——‘你怎么了?’”黄梦萍笑道。
“你作过弊?”黄梦萍回到主题,认真问。
“没有。”
一段一段的,每一段产生只属于那段的故事。将前段拿出来,说给后段的人听,能从中意到多少?一声嘶鸣的火车声划过夜空,嘎哒嘎哒穿越她们的耳膜,这是她与黄梦萍的共同记忆。
“你见过火车吗?”黄梦萍问。
“没有。”
“我姨嫁到山安去了,坐火车去,三块五毛钱。每年去姨家,我都想坐火车去,但从我家走,要先坐客车到湜钢汽车站,这就三块,再转到湜渊汽车站的车,不用真的到汽车站,半路精神病医院下车,坐9路公交到火车站,这些加起来,不仅花更多钱,还花更花时间,从哪个角度算都不合算,就一直没坐过。不过我真的很想坐一次。有空我们一起去看看火车吧。”
“好啊。”尘黛兴奋应道,正在路上的这一段更重要。
周六早晨,她俩像平时一样早起,脸也洗,悄悄开门。
“你俩,一上来就这么用功,是想考清华北大吗?”张书华从被窝里探出头,睡眼朦胧地问。
“去看火车,你去吗?”黄梦萍问。
张书华将头埋进被窝。
轨枕间长出荆棘,乱着荒草,她俩沿着火车坡道往前走,过了聚居的村庄房屋,便是望不到头的田地。依山开垦,错落有致,有人弯腰锄地,而锥形坟头耸出平地,散落在在广阔天地间,活人与亡人皆显得寂寥而悲凉。
“那是你男朋友的学校吧。”黄梦萍道。
暗红砖格建筑远远平铺开去,分散开来,样式不一。大气敦厚中线对称的主教学楼,依钢琴模样而建的艺术楼,互为镜像的大玻璃实验楼,零零散散占着山头。时间尚早,少许走动的人,被这偌大的校园消匿得无声无息。
“我发小。”尘黛仰头看着山,深吸一口气,纠正道。
“我说嘛。”
“什么?”
“没,我只是对学霸有滤镜。”
“……”
“纯属个人愚见。”黄梦萍笑道。
“他以前也是学霸。”
“真的?”
“……你看那山上是不是庙?”尘黛换了话题,她不知道怎么解释,现在的李明澈根本不需要过去的任何加持。
“像是。”
连接起伏的两座高低山顶,各建一座像庙,也可能是阁或亭的建筑,还未竣工,周围搭起一圈到顶的钢架,只能看个轮廓。
“在庙里住段时间也好,尤其一个人,静心。我小时候看电视,就羡慕庙里的人。”黄梦萍道。
“你能把泥像说活。”
“哈哈哈。”黄梦萍大笑。
她们选了一处地头,坐下,拿出语文课本,背起长长的文言文,边背边等火车过来。
“她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走出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地。”尘黛看着包着头巾,弯腰锄地的女人,心想。
“那个赛道玩一次能眼瞎。”
“我一直以为我漂移不行是车不好,买了一台,发现跟车没关系。”
“哈哈哈哈。”
“玩了一宿魔域,好不容易升到125级了,那把剑还不如108级的好看。”
“你玩一宿魔域,老澈网吧学一宿学习,全天下独一份。”
五六个男孩子,聊着游戏从地里的小路穿过来,准备爬坡回学校,踢腾起的黄土落在鞋子上。
“哎呦,俩姑娘。”一个男孩子跟同伴小声笑道。
尘黛和黄梦萍埋下头,背过身,小心拘谨避开他们目光。
“跑这来学习。”李明澈皱眉道。
原来还有他,尘黛转过来,换了放松的模样。
“明澈,认识啊。”有男生问。
“同学。”
“哪个系的?”
“……”
“还不舍的介绍?广交朋友的嘛。”
“一中的。”尘黛指指山下的学校,道。
“三好学生呀。”
男孩子们揶揄笑起来。
“走了走了。”李明澈哄赶。
“未来的国之栋梁啊。”
尘黛尴尬地抬起手,又落了下去,她很想说只是学校类别不同,不分天之骄子还是碌碌无为,更分不出国之栋梁还是乱臣贼子,但这样的说教,说出来,已有高高在上的嫌疑。
“走了。”李明撤再次催道。
“出来干嘛,不在学校好好待着。”等其他同学走开,李明澈道。
“看火车。”尘黛回。
“回去,不安全。”
“村里有什么不安全,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
“以为都跟渡东庄似的,个个都认识你,还是以为都跟你们学校似的,大围墙圈起来。这里到处是工地!”
“工地怎么了?我爸还是民工呢。”
“你!”
“那你大早晨从网吧出来,不是去通宵了吗?网吧里很安全?比这里还安全?!”尘黛也忽然来了气,对莫名其妙发脾气的李明澈,对去网吧通宵的李明撤。尘黛不想再理,低下头继续看书。
“看见那山了吗?”李明澈问,指着尘黛和黄梦萍刚刚讨论过的山。
她俩望过去。
“一个女生,去山上,死了,就我们学校的学生,前几天刚发生的事。” “为什么?”黄梦萍一脸惊恐地问。
尘黛同样吃了一惊。
“老澈,不舍得走了。”李明澈的伙伴们,站在坡顶,居高临下喊过来,紧跟一片笑声。
“回去了,瞎溜达。”李明澈重重嘱咐。
“知道了,知道了。”尘黛嘴上表现的不耐烦,但心里却也害怕起来,与黄梦萍站了起来。
“她怎么死的?”路上,黄梦萍半问尘黛,半琢磨。
尘黛摇摇头。
“她一个人去上山的吗?”
她俩同时看向山顶未完工的建筑,刚刚还在说一个人去住挺好。
“你发小,够关心人的,就是有点凶。”黄梦萍道。
进了大路,看到车流,胆子又正常回来。
“嘿。”尘黛一笑,脑子里还在想李明澈网吧通宵的事。
“你话还没说完呢,他以前是个学霸,怎么忽然变学渣了?是不是某一天对镜一照,骤然发现自己原来长得如此之帅,正所谓美貌与才华不可兼得。这两样若都集于一身,或者都未占有,皆是老天的不公平。尘黛,你说,有一样突出好呢,还是两样取平均数好呢?”
“你觉得你是哪类?”
“不能细想,很有可能是……两者都缺。”
“平生最恨击鼓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