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是谁?”张明校长背手站在门口,以不大不小的平静语气问。
没有人回答。
“就这么几根屌毛,也管不了,你们班主任够没用的。”
所有人红了脸。
校长以不急不缓的节奏,踱步进来,随便走动,随心起意,握紧拳头,抡起胳膊,不分男女,捶了多个学生的后背。
“咚”的一声巨响,前胸贴到桌子上,又是“砰”的一声撞击。
全班都明白了,为什么班主任千叮咛万嘱咐晚自习不要说话。
“真的什么都没变。”尘英低语道,脸绯红,仿佛刚才那一拳打在了她的脸上,其时校长已走进另一个教室。
尘黛没有接话,笑一下、笑出声可能比此刻全班的集体沉默更尴尬。
下晚自习铃声一响,早已准备好的学生们,终于忍到头了般,哗地站起,有种拔地起高楼之感。
“尘黛。”宿舍熄灯后,王雨躺在下铺小声道。
“嗯?”
“你跟李明澈很熟吗?”
“怎么了?”
“听说他帮你搬的桌子。”
“你听说的事是真多。”
“尘黛和他是前后邻居。”韩春燕道。
“啊?!”王雨忽地从被窝里抬起半个身子,声音没控制好,陡然变大道,“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你跟他竟然这么熟,我真是灯下黑了,早知道……”
“快睡觉吧,别说话了。”尘黛道。
“李明澈是谁?之前打架通报的那个?”原五班的刘玉静问。
“就是他,以前我们班的。”赵学丽接话,言语里透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劲,“不光打架好,学习好,计算机水平更是一流,那知识量连咱们计算机老师都震惊。听说他家有电脑,还是液晶的,家里肯定很有钱。”
“我怎么记得……”韩娟与小学的记忆做着争斗。
“别说了,快睡觉吧。”尘黛把被子拽到下巴,轻轻道。
“长得还那么帅,脾气也好,以前连我们隔壁四班都有好几个女生喜欢他。”李丽娟道。
“都谁?你也喜欢吗?”李玉琳含着许多害羞憋笑道。
“哎呀,我又没说是我。”李丽娟把被子蒙住头,好像这黑夜谁能看得清谁。
“快睡觉吧,别说话了。”尘黛语重复道。
每个人吐出的气流震动着已经关掉的灯棍,好像再震几下,这灯非亮不可。
“他可是我们这一届公认的第一张脸,而且冠压其他几个年级的第一张脸,有人喜欢有什么稀奇。”赵学丽解释,像是把更多的人拉入阵营,谁也别出卖了谁。
“几个小学妹跟我打听他,想认他个哥哥。尘黛,你帮忙牵个线呗,也算是巩固我在这道行里的地位。”王雨抬腿,用脚顶了顶上铺。
“你快灭了你的媒婆梦吧,他跟陈征天天一块,我都怀疑他是同性恋。”韩娟大笑。
“尘黛!滚出来!”一声破天怒吼,呼啸进楼道,震的所有宿舍的电棍嗡嗡作响。
怒火焚烧中大展拳脚的冲撞声重重击响了整栋楼,宿舍瞬间收声。
尘黛掀开被子,还未从上铺下来,门已经被拍得天震地骇。
黑暗中,尘黛没有看到拖鞋,趿拉着帆布鞋往门口走。
“尘黛!滚出来!”
尘黛拖着长长的鞋带,打开门,蹲下系鞋带。老师一脚将其踹翻。尘黛还未重新回稳,老师已一把把她揪起来,连扇了数不清多少个耳光。
“为什么开门这么慢?!”
“……”
“这么晚了,不睡觉,在说什么话?!”
“……”
“滚进去!把窗打开,门也开着,别再让我听到一丁点儿声音,否则,你自己衡量后果,滚!”
尘黛进宿舍开窗,脚旁拖着长长的鞋带,就像每年警示教育,从监狱拉来示众拖着脚链的罪犯。
“滚出来!在门口站一个小时,不到点不许进!你们都替我监督!”宿管王晶指着305宿舍其他的人,说完意犹未尽而去,一个暑假未练手未开嗓,憋坏了。
尘黛又拖着长长的鞋带往回走,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楼道,万籁俱寂,但每一扇关着的门后,没有一个入睡的灵魂。
“对不起。”过了很久,尘黛听到有人把头蒙在被窝里,极轻极轻地说。
尘黛继续看着黑洞洞的楼道,忘记了白天的日光也能照亮这幽深黑暗。马宏“晚自习回宿舍后不要说话”的声音从这深洞里传来。
早上,尘黛头昏昏然站在教学楼前集合,手摸痒痒的鼻子,有清鼻涕流出来。
“感冒了。”李明澈只陈述事实。感冒的原因是不需要问的,问出来都尴尬皆难过。
“尘英怎么还没到。”尘黛抽一下鼻子,道。
眼看快到六点半,班里的同学仍未完全到齐,各班班主任焦急地朝宿舍方向张望,六点半的哨声一响,不得做任何停留,所有人,一个班一个班转向操场。
校长张明站在操场门口,放进准点的人,拦下迟到的人。
“哪个班的?”校长问。
“四班。”韩春雷低头嗫嚅。
“屌毛没长齐,话也说不全?”
“……”韩春雷吓得瞠目结舌,还未跑操,汗已出来。
“初三四班。”更大更高更宽的马宏,低声解围,鼓起的勇气激起一层薄汗。
“昨天晚自习,你们班乱成一锅老鼠屎,今天跑操又有学生迟到,你这班主任到底能不能干?不能,就别站着茅坑不拉屎,要不然带出的学生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张明对马宏道。
马宏的脸刷得红了,旁边站着的其他班主任皆莫不敢吭声。
拦下的学生排成一行,多是初三头一次经历跑操的人。张明站在他们身后,一脚一脚挨个踢向膝盖后窝,导致踉跄趴下去的人,扑腾起一地尘土,而后罚跑七圈。
早读过大半,尘英、韩春雷几人站在门口打报告。
班主任摘下眼镜,又戴上,似乎对学生迟到无能为力,又对校长的辱骂无力反抗,看去比刚刚挨过揍的学生还难过。
“吃饭了吗?”马宏问。
“还没有。”尘英道。
“先去吃饭吧。”
韩春雷几人的身还未转完,同学们同情的眼光已收尽,他们现在自身难保,正担忧早读后的第一节数学课。多个学生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眼祈祷,嘴里念念有词,“千万别是她。”
“下节课数学,大家提前拿出课本,准备一下。”高大白胖的女人林云从过道窗户里伸进头,道。
大家望去,不自觉身体往后倾,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化为千手万手伸到了每一张脸前。
这是令全校高年级学生丧魂落魄的女人,令低年级学生闻风丧胆的女人。
离着上课还有五分钟,所有人早已正襟危坐,林云径直上了讲台,毫无防备直接进入讲题,滔滔不绝。
下课的铃声已响去很久,她还在呶呶不止。
再次上课的铃声也已响起,她还在喋喋不休,直到门口候课的老师打破沉默的幻觉,咳嗽一声,她才抹一把嘴上泛起的白沫,吃干抹净般,收拾教具。
而任何对她的辛勤付出没有回应的学生,都是千古罪人,都应该接受铁砂掌。
“好难呐。”待数学老师林云终于离去,尘英眼里泛出眼泪。
“你这是哭了,还是让尿憋得返流了。”尘黛道。
“早操不能迟到,切记切记。”尘英咯咯笑道,笑的眼泪源源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