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列车驶进梧州时,江水已经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不是一条江,而是三条。
西江、桂江、浔江在这座城市汇流,如三段音轨汇入同一首交响乐,水面交错如织,时而奔涌,时而悠扬,仿佛这座城的一切节奏,都由江水决定。
梧州——这个名字,念起来有一股水的轻柔,也藏着骨的坚韧。它既是广西的门户,也是岭南的渡口,粤桂要道,茶船古路,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一、三江口:水流的咽喉,城市的起笔
我来到了三江口。
站在临江高台上俯瞰,西江宽阔而奔放,桂江轻缓如丝,浔江则暗藏深流。三条江像三位性格各异的乐手,在此奏出一首水的变奏。
一位年过七旬的摆渡老人坐在岸边,手里摩挲着一只老竹篙。他告诉我:
“年轻时,我撑船,从这儿到广州,一个月来回一趟。那时江里是船的路,不是水的景。”
我问:“现在船少了,您可惜吗?”
他淡然一笑:“船少,江在。江有记性,它记得谁来过。”
我写下:
“三江合口,是梧州的城市起笔,不是地理奇观,而是一种命运的汇聚。水从四面八方来,不争先,只共流。”
二、骑楼老街:旧梦未远,岭南未散
离开江边,我走入老城最密集的骑楼街区。
这里的骑楼并不华丽,却极有神韵。墨绿的窗框、灰白的檐角、鹅卵石铺就的街面,每一块砖都仿佛保留着雨水蒸腾后的温润。
我钻进一家百年茶楼,二楼正有粤曲班子在演出。茶香氤氲中,梧州人坐得安然,一边品茗,一边听曲,没人赶时间。
一位白发老人告诉我:“我们这儿,粤味与桂风是拌着喝的,不分你我。”
我问:“这楼老了,还能撑多久?”
他眯眼望着檐角鸽群说:“撑得久,因人还记得。”
我写下:
“梧州的骑楼,不只是建筑,是城市的记忆结构。它遮风挡雨,更藏梦藏歌,是雨巷下不曾褪色的骨。”
三、中山路茶市:茶船古道的余香未尽
中山路,是梧州的茶叶大道。
这条街上聚集了数十家老茶铺,云南普洱、广西六堡、福建铁观音,琳琅满目,香气交错,是南中国茶路的重要节点。
我走进一家叫“德仁和”的茶铺,老板姓叶,正在展示他自制的六堡茶砖。
“梧州不产茶,但我们懂茶。从这里装船北上南下,喝茶的路,是梧州铺出来的。”
他手指一张老地图:“茶从云南来,从这儿去广州、南洋,那时候,一斤茶能养一家人。”
我端起茶盏,苦中回甘,唇齿间泛起一阵恍若旧日船工号子般的节奏。
我写下:
“茶是时间酿出的信件,而梧州,是那枚未曾丢弃的邮戳。它寄出的是一段段商旅,寄回的是未散的热望。”
四、白鹤山与龙母庙:信仰之丘与民俗之根
梧州的心脉,不只在江水,也在山上。
我沿白鹤山小径而上,山不高,却视野极阔。半山有座龙母庙,香火旺盛,庙中壁画描绘的是龙母治水济民的传说,香案前跪拜者络绎不绝。
一位守庙老人对我说:“这龙母,是我们这方水人的主心骨。”
我问:“信她什么?”
他说:“信江安,信人顺,信风调雨顺。”
他语气温润如水,却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写下:
“梧州的信仰,不是束缚,而是支撑。龙母在山顶,却系着水岸,是江河人心里最不怕浪的锚。”
五、地图与交响转章的回旋余韵
夜色降临,灯光照在三江汇口的水面,宛如琴弦上的指光波动。江水在黑夜里静静流淌,像一首未完的长歌,等待下一个句点。
我摊开地图,从玉林至梧州,是一次由内陆调味转入水上叙事的旋律回旋。这里的街道、骑楼、茶市与江水,仿佛在合奏一段融合古意与新声的岭南中章。
我写下:
“梧州是《地球交响曲》中水与声的合流章节。它不靠浪涌博目,而以三江之合、骑楼之骨、茶路之香构成一段流动中的定音符。它是水乡旧梦,是交界之声,是西江之上的乐章回环。”
江风吹动纸张,地图微微一卷,我轻声说:
“下一站,是贺州。
一座山水如画、瑶风交汇、被时光低声吟唱的山隘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