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宜办差事。
捌捌和玖玖两兄弟自觉这日子比在外头卧底风餐露宿要松快的多,极快的糊弄完余小五,甚至还花时间逛了一会儿。
待两人一人拎着一串年幼时难得一见的糖葫芦翻墙进了内院,时间也不过才离他们离开过去了一个时辰。
可两人刚刚落地,打眼一瞧,瞧见的就是往日垂地的青纱帐被高高挂起,主子坐在帐中,靠着曲木抱腰式的三足隐几.......
而小九和十四两人双双跪在院中,却又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场景。
捌捌和玖玖两人对视一眼,清楚的看懂了自家兄弟的神情——
‘出门时不还好好的...你有头绪吗?’
‘没有...你的糖葫芦要掉了。’
‘哦哦哦,好!’
两人啃着糖葫芦犹豫了几息,凭着对主子的了解,到底是没有在明知主子不会重罚的情况下凑过去求情,而是准备隐入廊下阴影处准备窥(装)探(死)。
哪知两人刚刚抬步往阴影处走,便听十四朝后看了一眼,道:
“主子,捌捌和玖玖回来了。”
老十四真是大混账啊,被处罚都得拉上他们俩!
双胞胎登时心中果断一句暗骂,嘴边的糖葫芦都不香了。
两人只能闷头往庭下走,双双跪到小九和十四的中间,抱拳行礼:
“主子。”
清癯青年似在思虑,闻声回神:
“他们都告诉我了......你们做的如何,余小五起疑心了吗?”
两人齐齐摇头,动作整齐划一,连声音与回复都差不多:
“没有,那孩子颇有几分天真,咱们一人装成余家老爷子,一人装成他外祖黄将军的模样分别在他面前走了一圈,他便又哭又笑的回家去了。”
“唔,他还试图找大夫看眼睛,想来是真觉得自己吓惨了连眼睛都花了。”
坐于上首的青年微微颔首:
“那就好......”
“别让这余小五打扰了我和表妹的感情......”
感情......
不会是主子一心独恋,而表小姐将主子视为真兄长的‘感情’罢.......
庭下跪着的几人心里不住嘀咕,但是都不敢说。
好几息之后,青年才叹息道:
“若是当时和余小五说的是我被流民惊扰,大病呕血就好了,如今也不用多想法子去见表妹......”
“不过,事已至此,罢了罢了,你们也别在这里跪着,都下去吧。”
捌捌与玖玖抱拳称是,可两人膝盖刚刚离地,余光瞥见旁边的小九和十四两人还跪着,电光火石之间,当即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没有人言语。
揉着眉心的青年再睁眼,看到整整齐齐的四个人还跪着,一时间也有些好笑:
“你们几个今日疯了不成?”
“先是小九和十四吵架...非要跪在此处,后又是八十八与九十九回来,也要跪着?”
“八十八,九十九,你们觉得是我非要让小九和十四跪在这里,你们想求情?”
不,不是处罚,原是两人非要跪着啊!
捌捌与玖玖本就年龄小,资历少,一听这话,登时傻眼。
两人各自转头偏向一旁,分别看向外侧跪着的另外小九和十四,试图打口语:
‘你们俩吵架了?’
‘那你们跪着干啥呀,让咱们俩害怕.....’
小九与十四仍然低着头沉默不语。
捌捌与玖玖也只得起身,起身道:
“属下绝无此意。”
“主子,咱们进门时见到李氏院中似乎有些动静,我们要不还是先去看看......”
回应他们的是轻轻的挥指。
帐中青年广袖流转间,颇有几分仙鹤振翅之景。
捌捌和玖玖不敢多看,满心都是撤离,而小九和十四,却仍没走。
清癯青年又看了他们两眼,自己起了身:
“你们不走,我便进去歇息了。”
他鹤步轻移,小九到底是没有忍住,俯身跪拜道:
“主子,咱们绝对没有走的意思!”
“咱们数卫营就是为主而生的,您当年从数卫营带走我们,救下我们,您就是我们的主子。”
“这条性命,永远都是您的!我不走,我真不走!”
“刚刚,刚刚是真的太气恼,说,说了些糊涂话......其实我和十四没什么关系,咱们只是斗了几句嘴,十四也不是真心想离开......”
小九的解释到底是起了些作用。
起码,留住了清癯青年的步子。
但更多的,也没有。
因为下一瞬,小九就听自家主子问十四道:
“十四,小九说你们是说糊涂话,是斗嘴......是吗?”
十四素来满脸病气,一副随时将死的模样,可今日,却是难得的没有拖长尾音:
“不是,说的就是实话。”
“我不欲隐瞒主子,我就是预备犯个大错。”
“我想走,我还想带阿九走——”
“你特娘的!”
小九一声怒骂,站起身就给了十四一拳: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要走你走,我绝不可能背弃主子!”
十四挨了一拳,没有挥手,可眼神却也不甘示弱:
“是,你不背弃,你是好样的,可你却比我先想了‘以后’。”
小九又是大怒,拳头再次挥出,这回,一下便把十四的嘴角凑出了血沫。
小九揪着十四的领口,十四直视他的双眼,而小九高高举起的第三拳,却是无论如何都没能挥下去。
与两人的焦灼不同,清癯青年倒是一派闲散,缓步下了庭阶,走到了两人身旁:
“差不多就行,轻声些,闹的大家都知道,难道光彩吗?”
两人沉默不语,青年转向十四,继续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十四。”
“你今日之前也没有如此大的胆子,只是今日见我刚巧放益佰离开,你便动了些心思......”
“但,益佰他姓赵,你没有这个国姓。”
“他离开之后,虽前途未卜,可到底是平阳王的骨血,这乱世中,有人可以庇护他......”
十四早在主子吐出第一句话时,便知道大事不好——
‘饶舌’
又是,‘饶舌’。
他调动内息想封闭五感,或干脆伸出手,将自己的耳朵戳聋,可......
莫名,他又想继续听下去。
清癯青年扬起一个有些弧度,却又不达眼底的冰冷笑意,言语轻悄又细碎:
“......而你们没有。”
“乱世中没人能独善其身,我也不例外,但我有表妹,有银钱傍身,你却只想在乱世当个平头百姓......”
“你们能怎么活?”
“卖力气?卖性命?还是躲进深山老林里面这辈子再不外出?那你先天的不足之症怎么办?小九跟你走了之后,你若死了,他怎么办?”
“你......不会都没有想过吧?”
几句轻飘飘的疑问落在十四的耳朵里,惊的他整个人都在发颤。
这颤抖越来越大,小九低着头,一眼就能看着他毫无打算的惊慌脸庞。
终于,小九缓缓,缓缓松开了他的领口。
十四骇然,想要挽留那只手,可等他爬起来时,小九已经站到了清癯青年身后。
饶舌鬼还是那只饶舌鬼。
在死期来临之前,从无败绩。
三言两语,便扼住了所有人的心。
十四发颤的厉害,整个人几乎就要晕倒在尚未完全融化的残雪之中。
清癯青年没有再理会他,只是径直转身重新迈步避入青纱帐内,这才吩咐道:
“小九,不必伺候我,我刚刚说的是真的,你们要走随时都可以走......”
“走时去找八叔要银钱,记得最后再替我做件事,交代他给我打盆碳火......”
“这个冬日也太冷了些......我拿不稳笔,没法子梳妆,表妹肯定会嫌弃我丑......”
小九跟在后头,声音还是同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只笑着应声道:
“让他自己走吧。”
“我有更重要的事...得去打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