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久等不到回应,余幼嘉微微挑了挑眉:
“表哥不想走?”
这怎么还愣上了?
吓到了?
那眼神略带些调笑的意味,令车厢内的清癯青年终于回过了神,他不敢回应这个称呼,下意识想要别开了目光,可刚一意欲张口,便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早已从胸腔滚到了喉咙。
咚。
咚咚......
一声一声震颤,如此清晰,令人难以呼吸。
于是,他下意识抬起手腕,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借由倾身的动作,将那些心跳声缓慢研磨,咬碎,最后轻声将其吐出,化为呢喃:
“......疼。”
余幼嘉闻言眉心一跳,下意识去抓那只腕口处有一颗痣印的白皙手腕:
“......撑得住吗?”
该死,刚刚没瞧见车内的血迹,便有些宽松过头了。
这马车本就是坠毁的,车都破成这样了,在车里的人没准就受了内伤。
周利贞被余幼嘉捏住手腕,久不见光的肌肤立马起了几道红痕。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住喉头滚动的一声细碎呻吟,正要开口,就见余幼嘉极快的将那柄切药刀别在后腰,而后一手牵引着他的手腕,按上她的肩头,而后一手捞住他的腰带,骤然发力,直接将他从车厢里半‘抱’了出来。
周利贞:“.......”
周利贞:“?”
余幼嘉半扛半抱着自家表哥,踩着断辕从车上下来,抬眼,便瞧见姗姗来迟,浑身黑灰的小九正在不远处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二人。
而另一旁的八叔......
呼吸急促到看上去都要昏过去了。
余幼嘉十分费解,喝道:
“还不快走?”
“万一等会儿还有人来怎么办?”
刚刚那辆马车可不是早早就预备好的,而是碰巧撞见,余幼嘉又见那马车带着一堆仆从,且瞧着都是有些身手的模样,这才临时选出来当障眼法。
这几个灰衣人身手如此了得,谁知道会不会发现不对,或者杀完人之后再次折返?
小九这几日早已习惯了表小姐的脾气,闻言挠了挠头,在八叔面前蹲下,扶起胸口起伏不定的八叔,这就要走。
余幼嘉想了想:
“我刚远远瞧着那人似乎是想烧车,这车里有药铺或者周家的标识吗?”
“此处如此多尸体,又在官道,想必很快会被人发现,要烧得趁早,不要惹官差上门。”
八叔显然知道这道理,颤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一节火折子,交给了小九,又低声交代了几句。
余幼嘉见此不再犹豫,揽着表哥往来时的山野小道示意他们去向之后,便率先离开。
深秋的老树林子里什么妖魔鬼怪蛇虫鼠蚁都有,余幼嘉小心护着人走了百步,这才感觉到似乎有些不对,几息后停住了步子。
周利贞似乎在思虑什么,眼见她停下,微微垂眸,唇间兰香轻吐,绕着她的耳畔流转:
“怎么了.......表妹?”
余幼嘉沉着脸扭头,动作稍大,险些撞到自家表哥的下巴。:
“表哥,我忍了一路了,咱们是在逃命,你若是能走,就走两步......毕竟,着实是有些重了。”
周利贞:“.......”
表哥总算是不情不愿的直起了身,虽然仍是她半扶着,可余幼嘉也总算是能挺直了腰背,当即大大松了一口气——
按照常理来说,伤患虽有伤,可如此要紧的关口下,为了逃命,总会用一些自己的力道,尽快赶路。
可她家表哥......完全不一样。
他不着急赶路,而是就这么安静的挂在她身上,柔弱到好似没有骨头一般。
可偏偏,他又比她要高不少,总归得自己走路。
于是,她两三步,他一步,竟远比余幼嘉要淡然不少,走在满山枯叶之中,还有一丝闲庭漫步之感。
她都累着了!
他哪能如此轻松惬意?
余幼嘉因消失的重量而松了一大口气,正欲转头继续走路,却被另一个事物吸引了视线。
痣。
又一颗痣。
自家表哥这样白皙如同玉石一样的人,却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被她寻到了好几处痣印。
而此时被她寻到的那颗新痣,好巧不巧,正长在一个稍显隐秘的去处......
颈侧。
将掩,未掩。
平常瞧不见,可只要略微弯腰,再一言语,连带着那颗痣,便会被勾带出来......
余幼嘉别开目光,周利贞瞧着她如释重负的表情,隐隐有些咬牙。
可不消片刻,他便再度眼中光芒流转,柔声吐息道:
“难为表妹费心思来救我,今日若没有你......我只怕是要葬身此地了。”
余幼嘉向来不爱听这种话,抓住对方腰带的手紧了紧,又绕了一圈,以示惩戒与不耐:
“都这时候了,不必说这些废话。”
“表哥,你要是真的有劲头讲话,不如说说刚刚除了那豺狼帮,另外那几个要追杀你的灰衣人又是什么情况?”
这本是刚刚余幼嘉就想问的话,可架不住刚刚那地方着实不是说话的好时机,这才堪堪留到了现在。
原先,她倒是猜到了那蒋掌柜会对打理春和堂的表哥下手。
所以才带着小九在入城的必经官道上晃荡了几日,寻出了豺狼帮的踪迹。
可那三个明显功夫不俗,又不同豺狼帮为伍的灰衣人又是什么情况?
今日若不是那豺狼帮拦道,又有路过的豪华马车,她又及时抉择,让人及时放火。
看那些灰衣人的杀性,莫说是周利贞,只怕整座山头能喘气的活物,都会命丧于此。
表哥出门一趟,犯天条了不成?
能惹这种东西回来?
周利贞许是早猜到她会这么问,面上无悲无喜,只垂下眼,沉寂半晌,才轻声道:
“......我去赴宴,遇见了主人家的爱妾正与人,私,私通。”
余幼嘉嚯了一声,心下却有些不以为意:
“小妾而已,告知主人家,很快就能有决断。”
周利贞的脚步略微一顿,余幼嘉被对方的动作带的也慢了一拍,寻声看去,便见周利贞那副素来温润如玉的神情上难得有一丝破天荒的厌恶之意:
“主人家......那时也在。”
“他正在隔壁,他有怪癖,喜欢偷看爱妾与人私通。”
余幼嘉:“?”
周利贞微微吸了一口气:
“他家的....管家,也就是那爱妾的胞弟,正帮主人家钻孔窥视,平常也顺势为主人家与爱妾挑选诱骗一些合适的男人。”
余幼嘉:“?”
周利贞隐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隐隐有些青筋乍现:
“我欲要逃走,路上却撞见那爱妾的儿子,正在谋害另一个有些身份的宾客。”
“而若是我没猜错,那宾客,应当是他的亲爹。”
余幼嘉彻底无语:“.......”
饶是余幼嘉,骤然听到这样一连串令人叹为观止的消息,也被震的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好半晌,她才惊叹道:
“表哥,你这一趟,可真撞见不少丑事儿.......”
“如果我是主人家,我也不能放过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