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
余家五世簪缨,门生遍布天下,又哪能没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况且,余家之所以触怒陛下获罪的缘由,天下人说什么的都有,可直到如今就是没有个准确的缘由.....
余老夫人脸上多有肃穆,沉了沉气,张口欲言,就见面前一只略有薄茧的手指竖起,而后,轻轻按在了唇上。
与余老夫人庄重肃穆中带着些许迟疑不同,余幼嘉嘘声的动作没有半分犹疑:
“不必多言。”
“既是秘密,便应该死死守住,不该同他人说起。”
霎时,余老夫人与黄氏二人齐齐愣住。
余幼嘉将手放下,有些想笑,可又实在有些笑不出来:
“让我猜猜,老夫人自持守住了秘密......可瞧二夫人这副模样,想必也知道一些内情。”
“既二夫人知道,那想必那头病重的大夫人不可能不知。”
“既然家中女眷都有三人知晓,想必流放的两位老爷也知......”
“你们如今还要一个传一个,秘密还当真是秘密?”
黄氏忍了又忍,实在是没有忍住:
“我们既是一家子......”
“死的就是宗族连亲。”
余幼嘉轻声打断道:
“既然夫人们从京都而来,见识总比我要多,想必不会不知道若有大罪,先诛三族罢?”
“秘密便是没有血缘的血亲,自知道的那一日起,脑袋便已不是自己的了。”
“哪怕有一日我终得因余家之祸而死,我也希望我死前少些痛苦折磨。”
沉寂。
无边的沉寂。
余老夫人好不容易撑起的精神头又灭了下去,萎靡不振,肩背佝偻。
她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黄氏惊慌将之扶住,这才苦笑道:
“原是老身当真老了,看不懂世间事......更看不懂人了罢。”
黄氏含泪,低低唤了一声娘。
再没人开口。
余幼嘉又站了几息,耳边便听声音惊扰。
原是四娘不知发生了何事,顶着一脸的黑灰,从厨房冲了出来,委委屈屈的喊道:
“厨房.....厨房快要走水了!”
比余幼嘉动作更快的是已经在大房喂完药准备回厨房洗碗的三娘,三娘疾步穿过院子:
“莫怕,三姐来瞧瞧——这陶罐怎的都烧穿了?!”
四娘直哭:
“刚刚三姐留下来的火灭了,我.....我从前没,没点过火......”
三娘大吃一惊:
“那留下的火灭了?那应是两位婆婆点的火,我也不知道如何点......”
两人急的花容失色,二娘开了门出来:
“点火可缓缓,若陶罐拿出来,省的点了厨房,伤到自己。”
三姐妹齐心协力厨房中胡乱摸索了一阵,没把陶罐弄出来,反倒是厨房的黑烟肉眼可见的又大了一些。
手忙脚乱之中,还是匆匆赶来的两位婆子将火勉强灭了,一群人靠在水井边欢庆。
余幼嘉瞧得仔细,那俩匆匆而回的婆子手上皆拿了一捆杂七杂八的野菜,而最后头的吕氏弯着腰,拖一张瘸了一条腿,瘸了一个角的旧木桌一步一喘的跟在后头。
吕氏将旧木桌拖到院前,一眼便瞧见了院子里的乱象,她几乎是不假思索,便朝庭中站着的余老夫人等三人讨好道:
“老夫人,二夫人,我在那头的竹林里捡了一张桌子,我问了旁人,都说是不要的,修补修补还能用,往后放在院子里,大伙儿也算有个能吃饭的地方。”
黄氏正心烦,见了这险些害了自己孩子的吕氏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滚开!”
吕氏一怔,又缓缓的拖着桌子从院前走过,不知去了何处。
余幼嘉看了一场乱象,额角直跳,深吸了一口气,方对老夫人道:
“二夫人所说的赌,当真是真心?”
余老夫人与黄氏齐齐一愣,皆是不知余幼嘉为何改了主意。
“你们难道没有瞧见四娘刚刚用什么东西引的火?用的湿木!既浓烟滚滚,又为何不先开窗开门通风,一群人又围在厨房前的水井处欢庆,是准备被呛死吗?”
“那木桌既已被带回来,好好修补修补说不准往后便能派上用场,为何又因一时意气将人赶走?”
余幼嘉连珠炮似的说完,抽了抽唇角:
“这个家没有我,得散!”
“若是这个赌当真,我们便击掌起誓,不过我不要听什么秘密,我只要原先原先同二夫人所说,整个家中无论何时都得听我的......”
想了想,余幼嘉又补道:
“无论何事,无论大小。”
“而那个秘密,若是言语,便就此烂在肚子里,若是物品,便就此毁去。”
“余家早已不是那个余家,簪缨贵胄的余家就让它留在昨日,咱们自寻个锦绣富贵去!”
自寻个锦绣富贵......
好大的口气!
可为何,闻言,却令人眼底发酸呢?
余老夫人默默按住了自己的眼角。
这赌,赌的哪里是掌家之权,而分明是一个锦绣的将来!
听到这话的黄氏,终于没了半点犹疑,立马伸出了手:
“自然!”
“我答应你,若你当真能完成赌约,无论我家老爷能不能回来,往后二房便奉大房为主家,二房往后任由你差使驱策,绝无二话。”
“但是,我丑话也说在前头。”
黄氏沉了沉气,一字一顿的吐字道:
“既有赌约,便也有不成的时候。”
“若是你没完成赌约,没法子掌家,家印便是咱们的,往后便由五郎兼祧两房......”
“黄氏!”
余老夫人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小心思,当即变了脸色,呵斥道:
“家中男丁只是流放又不是身死,余家门生遍布天下,你怎知没有沉冤得雪的时候,如今谈起这个又是为何?”
黄氏的脸色有些发白,一片沉寂之中,还是余幼嘉率先打破了尴尬:
“母之爱子,则为其殚精竭虑,如何做都是正常的。”
“继续说罢。”
黄氏被婆母呵斥,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咬着牙开口道:
“吕氏劝我分家,我虽记着家中诸位的好,有万般的不愿,可我终究有一双儿女,不能不为他们打算。”
“若是五郎能得家印,往后去名震天下的白鹿书院入学,有个好前程,我就算是身死,也心甘情愿。”
“嘉娘,不是我想让你掌家印,而是除了家印,我不知该给你什么了。”
“你不要的东西......却是旁人求之而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