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青石坡上。
李蓟勉且请小环坐。
小环倒不客气,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透过山峦间的藤树、心无旁骛地向道观内望去。
她这次来,纯粹是为了热闹。只想瞧瞧那个被客人们几乎封神的大魏皇帝,是不是真的“有麟有角”、“三个胳膊六条腿”;
而这位李三公子呢,虽然目标一样,目的显然不同。他是抱着“寻仇”的心思,来“见识”萧闵的,因而对小环的那点“戒备之心”,也就松懈了。
也因此,两个人看起来也算是“和谐”,偶尔还交谈上几句——
“哎,李大哥,”
小环忽然一指神殿。
“什么,”
李蓟漠然应道。
“只看见十几个当兵的,和跟随的宫女太监们抬着盒子进了殿啊,皇帝与皇后呢?怎么不见从车里下来!”
李蓟一皱眉。
他其实也注意到了这点。
可就在这时,更烧脑的一幕出现了——
道观中骤然想起了钟鼓声,一团团香雾随风而起!
紧接着,
一个小太监匆匆走出道院:“陛下口谕!”
群臣立刻拜伏于地。
“宣:卫国侯李淮,西京都督苏天隆,丞相薛骞,率官至坛下陪祭!”
几个人领旨,急忙率百官进入道院,在殿阶下肃立待命。
小环诧异的自言自语说:“乖乖,这些人言必称‘陛下’,可这陛下在哪呢?……不会像死赵高一样隐身了吧!”
李蓟默然不语。
他已察觉了其中的秘密,只是没心情跟“他”分享而已。
而就在小环说话后不久,
殿里殿外笙管齐奏,无数的宫人武士、各持着宫灯斧钺,簇拥着谜一样的皇帝与皇后走了出来!
小环吃了一惊:“他怎么冒出来的呢?……不会早就藏里边了吧!”
对于她的“大惊小怪”,李蓟完全看在了眼里、听在了心里,不由思忖道:“如果说,他真的是魏廷鹰犬,怎么会一副什么都茫然无知的样子呢?莫非……只是在做给我看?”
于是冷冷一笑,故意给她提了个醒:“有没有注意到他的车子,和刚才进殿的那些人。”
“车子?真的没见有人下来呀,……进殿的人又怎么啦?”
李蓟没再理她。
因为到目前为止,他对“他”的身份依旧难以确定。
小环想了又想,忽然醒悟道:“哦,知道了!——我就说嘛,怎么没见他们进去,原来早就杂在从人里了吧?而那车里,根本就是空的,是不是这样啊、李大哥!”
李蓟脱口而出:“不义之事做的多了,自然要加倍小心的!”
小环从这话语里,蓦地感觉到一丝冰冷的味道,扭脸儿瞅了瞅他说:“李哥,你好像对他很有意见哦!”
李蓟微微一惊!
他这才发觉已经失语,尽力平复着心里的愤恨、轻轻试探道:“你久在酒楼,难道没听说过他的屠胡令吗?”
小环毫不在意的夹了一口菜:“知道啊,怎么啦?”
“如此滥杀无辜,阁下居然要问怎么啦!”
“那当然,因为那些人该杀!”
“该杀?”
“小弟在酒楼里,经常听客人们说起这事儿呢。萧军刚进城时,其实并没有下这道命令。是后来有些胡人不断闹事儿,还四处破坏、放火、残杀无辜的百姓,才让萧洪全城搜捕、绞死了几个领头的。至于外边传说的悬赏胡人人头,更是瞎扯,——他老婆还是胡人呢,难不成连六亲也不认了?”
李蓟蓦一凝眸:“你为何总为那个人说话!”
“我,有吗?”
小环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你没毛病吧,李大哥?就帮他说话又怎么啦,跟你又有几把米的关系呢?”
这稚嫩中理直气壮的一怼,倒令李蓟清醒了不少,不由自问道:他是这样的没心没肺,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股耿直与随意,哪像是一个朝廷鹰犬呢,莫非是我多心了?
“李哥快看,”
“没心没肺”的小丫头,这时忽然指着祭坛上喊道:“那个大魏皇帝,怎么好像做琴师时的你吆!”
惊讶的语气中,同时夹杂着一股试探的味道。
这再次引起了李蓟的警惕,不由重新审视了她一眼,随即也把目光转向祭坛——
尽管相隔甚远,从魏皇的面部轮廓中、依然可以看出他大致的样子,与自己确实有些形似呢!
这点他倒毫不奇怪,因为不久以前、大哥已告诉过自己的。而且也是因为这个,他才须易容出行的。
见“李哥”不说话,小环又把目光转向了皇后。
恰好此时,她正与文武百官、面向祭坛背身而立,无法看到玉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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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的道院之上,风轻云淡,烈焰当空。
数里之外的臣民百姓,从四面八方引颈而望,远远就可以看见他们的皇帝、正高高的站在祭坛上,毕恭毕敬的献礼诸神,祭拜天地。
这些围观的人群当中,自然就夹杂着阿檀的手下。看清楚魏皇的行踪后,即刻用黒鸽回报。
直到这时,蝎皇盛茵心里的“另一只靴子”,才总算落地,悄悄问阿檀说:“你的手下有几分把握,能确定坛上那人就是魏主吗?”
阿檀回禀说:“隔的太远,估计连魏国人也不好太确定的。不过君上,像祭天这样的大事、谁又敢随便顶替呢?”
美智子略一颔首:“此言有理。——唉,只是这样看来,他在观中的情形也是无人能摸清的了,可如何确认他回銮后在不在车里呢?”
阿檀大眼一闪,低声说道:“刚才去找阿狸的人回来了。”
美智子轻“哦”了一声:“命令传到了?”
“是。而且……他在绕回来的路上,还发现另有一些可疑之人、也在周围游逛。”
美智子轻轻一咬薄唇:“莫非又是魏人的便衣?”
“不太像。那些人都持有硬弩,而且也在躲避官军。”
美智子兴趣大起,不动声色的说道:“那么这些人不是燕国人、就是魏皇的政敌了!——蒙日照大神庇佑,他们正可替我们引蛇出洞。”
阿檀搞不清“日照大神”是何方神圣,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一定也与君上一样冷酷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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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中香烟缭绕,乐官奏起细乐。
萧闵亲手执香,在皇天上帝神牌前跪祝,然后插香于炉、行三跪九拜礼。
这时乐人奏起“奉平之章“,舞者跳起“干戚之舞“。
住持灵虚子展开长卷,开始宣读祝文,然后再由侍者奉爵。
萧闵接过金爵,恭恭敬敬的敬献在天地神位前。
乐章与舞蹈,也随之一变;光禄寺卿、丞相薛骞然后登坛,在细乐声中敬奉福礼。
皇帝亲手接过来,供献与天地诸神。
道长随即一举手——
所有臣民与侍卫,忙在皇帝皇后身后跪倒,随着天子的献祝、行祭拜大礼!
然后,礼成。
整个过程既简洁又庄重,足见魏皇的清正与贤明了。甚至就连李淮,都不由暗暗一赞:可恨苍天,总这样造化弄人,既生瑜、何生亮呵!
当然,这也不算什么好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