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大殿周围都是有神侍的。
依照流程,他也不该回头了。
但雪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手比脑子还快,就冲过去把沉进水里的主教捞了出来。
扑进水里时的冲击力撞开了对方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漂亮精致到咄咄逼人的脸来。
雪莱在王宫多年,上赶着来贴他的美人数不胜数,他自认为已经对容颜这种东西无感了。
况且对方这样的长相似乎也不是他一贯喜欢的类型。
但他的呼吸就是情不自禁地微滞了一下,然后他的心脏开始砰砰跳动起来。
雪莱听说过一些这位新主教的事迹。
十九岁就能当上圣殿主教,闻所未闻。
他的视线从南荣并不太好的脸色上划过,又想:看来即便是天才,在圣殿这滩浑水里过得也并不如意。
他转过头,在漾着波纹的水面上寻找那枚丢失的面具。
然而面具已经被水流冲到了池子的角落里。
雪莱腾出一只手,轻轻拍打了两下主教阁下的脸颊,对方却没有一点要转醒的意思。
在拖着主教淌过大半个水池去捞面具和直接带着对方走之间犹豫了片刻后,雪莱弯下腰,抄过了对方的膝弯,另一手绕过对方的肩头,将他脸掰过来,按在了自己的肩头。
他直起身子,将南荣打横抱了起来。
虽然不太理解圣殿主教这种不能露脸的传统,但他还是选择了尊重。
被沾湿的袍角沥沥的淌着水,他在观礼的贵族和神侍们震惊又夹带着探寻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抱着这位新主教从圣坛而下,一路往侧殿的休息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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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荣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甬道里行走着。
他的衣袍还在沥水,沉重无比。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作为一个苦命的打工人,他只知道盛典还没结束,他需要马上赶回去。
甬道狭长而逼仄,黑漆漆的一丝光线也没有。
好在可以使用照明的魔法,不至于让他两眼一抹黑地在这里摸索前路。
他还是有点头晕,感觉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好像自己当了很久任人摆布的傀儡似的。
这个念头从他脑子里一出,让他忽然感到了醍醐灌顶般的清明。
……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南荣眯起眼睛,似乎看到甬道的尽头有一点微弱的火光。
他只好拖着艰难的脚步朝着那点火光而去。
走近时,能看清那是一扇半掩着的木门,一线微光从房门从透露出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南荣攥了一把手心里的魔杖,伸手推开了这扇门。
木门吱呀呀被推开了一道半人宽的缝隙。
南荣一蹙眉,感受到了凛冽的杀气,于是他回步执杖,一道攻击魔法脱手而出。
这道攻击裹挟着庞大的魔力,足以将那位不速之客轰得渣都不剩。
然而他向来无往不胜的攻击如泥牛入海,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就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毫不费力地吞噬殆尽了。
南荣的心头升起了一种近乎直觉般的危机感。
他横过魔杖,警惕地看向对面。
那扇被他推了一半的门向内自行打开了,从门里步出一个穿着黑袍的人。
黑巫师?!
南荣再次抬手,数个魔法阵一同发动,攻击如同铺天盖地的密雨,朝着对方扫射而去。
他一向是自信的。
自从开始学习魔法,他在魔法对战课程中就从未有过败绩。
继任主教前,他经历过一场几近疯狂的车轮战,其中不乏实力卓绝的高手。
然而就算是再经验丰富的魔法师,也没能在他的手底下讨到好。
他的魔法天赋足以让他拥有自负的资本。
然而对方只是轻轻一抬手,就让他的攻击尽数湮灭在了空气中。
南荣不信邪地又试了几次,对方就像是什么检阅学生学习成果的大导师似的,也不出手,变着花样地化解了所有他引以为傲的大杀招。
怎么会……
他到底是什么人?
南荣的风刃从对方脑袋边擦过,被对方偏了一下头就躲开了。
扬起的风拂落了对方脑袋上罩着的兜帽。
南荣瞪大了眼睛。
晦暗的廊道间,他看到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不,也不是完全一样,对方看起来比他要更成熟一点,同样黑色的长卷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脸上带着一点未尽的笑意。
两人对面而立,仿佛在揽镜自照一般。
一个穿着简单的、民间那些黑巫师最常穿的黑色长袍,打扮虽然有点阴暗,表情却很轻松散漫。
另一个穿着圣殿华丽的礼装,黑眸抬起,衬得他的脸蛋像天使雕塑一样冰冷而无机质。
南荣迟疑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你是谁?”
对方摇了摇头,用跟他一模一样的声线回答他,但是答非所问:“你还不能进去。”
南荣的目光从对方脸上移开,落在那扇门后暖黄色的光线上。
对方动了,抬脚朝着他一步步走近。
南荣的身体却动弹不得。
危机感让他的心脏怦怦直跳起来,他从未遇到过这样强大的对手,面对对方的时候,从心底里就升起一个念头,告诉他,战胜不了。
他引以为傲的魔法天赋,在遇上对方的时候,有如蚍蜉见青天。
南荣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是当对方将手心按在他脑袋上时,他的心跳突然又平静了下来。
那人靠近他,与他额头相抵,轻声道:“你能看到我,说明操控幻境的人暂时离开了。”
南荣一愣:“……什么?”
“操控幻境的人不在时,幻境魔法会根据被困之人的记忆自动衍生发展。”
……幻境?
南荣没有接触过这样的魔法,只能茫然地抬起眼,和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沉静黑眸对上视线。
对方继续说道:“好好想一想,是谁在操控幻境,是谁要……”
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明明人还近在眼前,声音却已经远到天边了。
漆黑的甬道一寸寸崩裂,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连同那扇破旧的小木门一起,在他眼前碎成了飞扬的星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