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这五年间,加顿城一共登记了……”
南荣看了眼手里薄薄的几张案卷,气笑了:“足足四起失踪案件?”
彼得干笑着:“啊……这个……可能是执政官治理有方吧!我也觉得加顿城一片欣欣向荣呢!”
南荣砰一声把案卷拍在桌上,把彼得吓得瑟缩了一下。
彼得叹了口气,一脸无可奈何道:“使者大人,您也许不知道,我也就是挂了个城主的虚名罢了,城中大小事务平时都是执政官在打理的,我也是有心无力啊。”
“可是——”安可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南荣放在他肩上的手轻轻地按了按,他不解地眨了眨眼,还是止住了话头。
南荣扯起一个笑:“叨扰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使者大人们这就走了?要不要再留下吃个晚饭啊?”
彼得乐呵呵地说着,还伸手想拉住南荣客套一下,没想到手还在空中就被江颂截住了。
这打扮得像个贵族小少爷似的白发少年冲他和善地笑了笑,彼得感觉背后莫名升起一股凉意,立马赔笑道:“那几位慢走。”
随着三人离开,彼得笑得一脸横褶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他瞥了一眼桌上的陈年案卷,啐了一口:“叼个狗牌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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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城主府的大门,安可挠了挠头,问南荣:“哥哥刚才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说啊,这人好过分啊,凭什么他能当城主!他明明根本就不关心城里的人民。”
南荣垂着眼睛在整理着袖口,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又被安可的声音拉回来,他答道:“因为只有自治州是拥有民主推选城主的权利的,正常的城州,城主都是分封的大贵族。桑德是个例外。”
相比起来,被分去穷乡僻壤的桑德简直跟流放没有区别,完全没有贵族愿意去那里吃沙子,因此桑德城是十四州里唯一一座不是自治州,但拥有民主选举权的城市。
而加顿虽然和桑德挨着,总体环境还是可以的,加上地方偏僻天高皇帝远的根本没人管,被分封到这里的生活可不逍遥快活嘛。
所以执政官的制度,其实是用来限制大贵族的权利的。
为了防止当地大贵族一手遮天,由十四名从圣殿派遣出去的优秀高级魔法师担任执政官,对城内大小事务进行管辖监督。
七大城邦里好歹还有圣殿分部,那群眼高于顶的贵族好歹会稍稍收敛着一些,起码明面上会装作勤政的样子。
但是加顿城这种旮沓地方,城主完全当甩手掌柜,整天过着奢靡放纵的生活,也根本无人敢管,也无人能管。
所以没有办法。
南荣心想,这么多年了,自己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
有什么好生气的。
江颂托着下巴:“应该还有个地方可以查到案卷的。”
他抿着嘴巴轻轻笑了笑,嘴角浮现出一个乖巧的梨涡:“既然报官没用的话,那他们会去找谁帮忙呢?”
安可问:“谁啊?”
南荣屈起手指,轻轻点了点安可衣领上别着的初级冒险家徽章:“走吧,去协会查查最近的寻人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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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不应,走投无门的民众自然会选择去冒险家协会求助。
毕竟协会的信条第一就是[凡求助者,必得回应]。
因此他们在协会的委托案卷里,翻出来了近两百份寻人的委托。
——还只是这三个月内的。
“怎么会这么多?”安可大为震撼,“而且还有可能有没来求助登记的,也就是说,每个月城内都会莫名其妙失踪近百人,就算这样,城主也依然无动于衷?”
那位带他们来档案室的Npc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有所不知,这些年居家迁移的不止是桑德城的居民,还有很多小村小镇的。”
“旱灾不断,住在桑德城里的还能领一点生活补助,那些在城外生活的怎么办呢?没了赖以生存的田地,只能往西边迁徙啊。”
可是迁徙又何谈容易。
因为赶路而灰头土脸的民众,还未进入城内就被拒之门外,被打上“乞丐”、“流民”的标签。
要想进城,要么交钱,要么滚蛋。
如此行进一两座城,哪怕原来不是流民,也变成真的流民了。
此时再想返乡已经不可能了,有能力的,可以留在城里做做苦力,获取点钱财糊口。但更多的人都只能过上流离失所的日子,成为每座光鲜亮丽的城外破旧褴褛的贫民窟中的一员。
“来求助的,十有八九都是那些可怜人。他们根本进不去执政署,只能求助于我们。”Npc叹了口气,看到安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然而数量太多了,我们一直在尽力调查,最终能找回来的……实在寥寥无几。”
江颂哗啦啦把案卷从头翻到尾:“有这么难查?”
“是的……流民们一般都聚集在城郊,城外的情况我们掌握得不多。”
“也就是说,”安可蹙起眉,“调查进行到这里,就无法继续下去了?”
南荣把手里的案卷一撇,应了一声,又回头看了看两人:“要去看看吗?他们的生活。”
于是三人一路行至城郊,看到了那片破烂的棚户群。
安可瞪大了双眼,大概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江颂也放轻了呼吸,脸上也浮现了不可置信般的惊诧。
南荣揣着袖子,那副景象同梦中的场景一点一点的重合起来,明明是个大晴天,他却好像又听到了瓢泼的雨声。
果然不管多少次见到,那种令人心脏微滞的荒诞感还是会席卷每一个目睹它的人。
污水在狭窄的巷道间蜿蜒,裹挟着腐烂的菜叶和死老鼠,在破败的砖墙上留下深褐色的痕迹。
破败的木板房里挤着七八口人,潮湿的霉斑爬满发黑的墙壁,漏风的屋顶在雨夜滴答作响。
孩子们赤着脚在垃圾堆里翻找,瘦削的脸上沾满污渍,却还在为找到半块发硬的面包而雀跃。
醉汉正对着墙根呕吐,隔壁传来婴儿的啼哭,面黄肌瘦的女人缩在门后,脸上的淤青都没有消退,边用破布擦拭着孩子身上的脓疮边低声祷告着。
江颂垂眸看着这一切,心想,这明明只是一个游戏,为什么会有这么真实的苦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