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陈祝干嘛拿个瓶子当项链?”老廖看不明白,“这现在的小年轻审美还挺......”
奇怪的啊四个字还没出口,老廖就察觉到龚钺岫的神情。
他再次重复播放了一遍,突然把手机甩到老廖身上,抬腿就往门内走。
医生被赶了出来,检查室大门再次关上。
老廖只看到少将一个背影,陈祝也许是坐着,也许是站着,但她太矮了,至少在少将面前太矮了,视线完全被挡住。
在大门关上最后一刻,老廖看到少将低头在说什么。
他过于全神贯注,以至于忘记去分析他说的话,只知道他说了话,没有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但这情形有点太怪了。
少将不是说审理嘛?如果早在被证实二少爷恩人之前就有特殊待遇,那么少将此时的表现可以理解。
他已经很久没看见少将激动过了。
“那小瓶子到底装了什么?”
老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心里暗暗祈祷,陈祝啊陈祝,你可不要自己作死!
龚钺岫跟龚钺珏不一样,人人都知道龚医生温柔,虽然很讲原则,也正是因为讲原则,所以即便他拒绝别人,你也感受不到这个人的冷漠,而是一种如沐春风的体贴。
可龚钺珏和他的兄长龚家长子,龚钺岫不一样。
确切来说,龚家这位自小在军部莫怕滚打长大的世家子,可太不一样了。
他没有普通世家子弟娇生惯养,也不像那群人纸醉金迷,走马章台。
他是一个真真正正有实战有实在战绩的人,龚家百年辉煌,除了祖先庇荫,还有这一代年轻人做出的成绩。
用一句话来形容,龚家这位长子,是没有温度的。
他不会跟人讲感情,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有人说他患有情感淡漠症,可扛不住太多少男少女将其视为偶像。
他们说神只是不用动感情的。
天若有情天亦老。
所以龚钺岫不是人,他是神子。
一个人一旦被神化,他的身上就被张冠了许多不存在的光华。而这层抛掷不下的光华历久弥新,成为人们心中对他全部的印象。
渐渐地,这个人就只是印象本身,而非鲜活的,有真实自我喜好不同的普通人。
没有人会把龚钺岫当普通人,就像没有人敢忽视龚钺岫的怒气。
直到他遇到刺客,面前碰到的是这样一个人。
“油盐不进!”龚钺岫冷冷道,“还不说?是想被带到审问室,还是现在说?”
陈祝再次转过头,看着他出声,“我是龚医生的恩人。”
她没有底气,话也说得轻声。
但她的这小声在龚钺岫听来,却是妥协,是畏惧。
他蹲下身子,让视线与对方平齐。
“陈祝,我想帮你,但你要和我说实话。”
帮她?
陈祝从来不信。
没有人会帮助她,所有的利益一定是因为交换。
她身上有值得他主动帮助的价值,所有他一个堂堂帝星少将,才会如此......
陈祝看了一眼屈膝在自己面前的人,一时不知怎么形容。
心底某一处角落像被菠萝咬到,几不可查地酸了那么恍惚一下。
“这是什么?”
直到龚钺岫的声音再次响起,陈祝才明确,方才心里那怪异的感觉,是自己的幻觉。
是不存在的假象,是她险些闯入的魇境。
她迷途知返,险而清醒。
“是我的血。”
陈祝见龚钺岫将瓶塞拿开,里面的东西再也藏不住了,干脆讲了一半实话。
“你的血?”
“对,我怕他们对我动刑,万一有什么特殊情况,我不清醒的前提下,他们可以快速识别我的血型。”陈祝说,“用于急救。”
龚钺岫表情有几分复杂地看着她。
陈祝觉得,他应该是信了。
毕竟她撒谎的功力不错,在顾家那几天,她已经练习了太多次。
也在和那位弱鸡小少爷的打闹中屡次获胜,她觉得自己能说服他。
龚钺岫倒是没有直接提出质疑,但他把瓶口斜倾,看样式竟是要把那瓶子里的血液倒到他手背上!
“不能倒——”
陈祝急忙伸手将那瓶子扶稳,但她过于激动了,全副注意力都在那瓶子上,就忽略了桌边的矮凳。
陈祝被绊到了,但她没有倒下去。
龚钺岫扶住了她,再一次借着她的腰肢把人扶稳,放她站好。
“不是说是你的血?”
为什么不信?
为什么他还是不信?
陈祝心头有懊恼,也有不解。
这个人洞察力为何要这样刁钻?
她也没有得罪他啊!
就算她胡认了是他弟弟的恩人,可她也还没从他们家换取任何利益。
她不欠他的!
他凭什么追着她不放?好像她多十恶不赦似的!
她不是他的犯人!
她没有错!
陈祝的不耐厌烦都表现在脸上,一把将那小瓶子夺过,本想塞回盖子重新戴回去,不知想到什么,她一甩手,将小瓶血液直接往地上洒了出去。
淅淅沥沥的红色汇聚成小水流,往墙角蜿蜒而去。
没了证据,他还拿什么困住她?
陈祝傲娇地昂起下巴看他。
她赢了!
龚钺岫一抬手,将人手里的瓶子直接拿走,开门,换医生进去继续检查。
仿佛刚才屋内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痕迹。
他也没让人检查地上的血液。
那些血色深入到墙根,与岁月糅合成为同样的东西,无人再注意。
老廖看到少将拿着这瓶子出来,走过去问,“这什么啊?里面空的?”
“她把里面的东西倒了。”
“是什么?”
“人猴血。”
“人——”老廖猛捂住自己嘴巴,不可置信地差点要喊出声来,“她带那东西来干什么?度假村一被擦伤的人都观察了那么多天,她是要上天啊?”
龚钺岫淡淡乜了他一眼,“此事你我知道就行。”
意思是不要声张?
老廖匆忙点头,“少将放心!老廖我绝对嘴严!”
这不说那陈祝和少将之间复杂的因缘吧,单拿出一个龚医生的救命恩人来,他们龚家就得摆盘设宴。
老廖还是很懂分寸的。
一直到晚上入睡,陈祝心底都很是忐忑。
他们说明天就是审判,那龚少将在离开前特意告诉自己,说明日他会出现在现场。
她不知道他出现有没有用,但她清楚一点,明日她看不到陈春生了。
死刑犯是可以得到丰盛晚餐的。
她原本以为能够借着契机看到陈春生吴锦绣夫妇。
然而天不如人愿。
她能够好好活着,那就等她好好活下去,将来再让陈春生那两夫妻看见自己,抬不起脑袋!
她定要让他们身败名裂!
人猴血没了,不可惜。
比起生理死亡更残暴的惩罚,是摧毁一个人的精神,和让他引以为傲的圆满。
六年梦魇缠身,六年里一次一次在梦中再次被抛弃,她都活过来了,她想作为自己生理学上的父亲和名分上的母亲,他们的承受能力应该更不错吧?
当然,还有她那个六年未见面的弟弟和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