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傍晚,苏岩青趴在窗台上,小脸紧贴着冰冷的窗纸:\"阿姐,韩大哥怎么还不回来?\"
苏月禾搅动药罐的手顿了顿:\"采药需要时间。\"她没敢说深山里的百年老参有多难寻,更没提暴雪刚过的山林有多危险。
\"他会回来吗?像阿姐一样?\"孩子转过身,黑葡萄似的眼睛里盛满不安。
药勺撞在陶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苏月禾深吸一口气:\"会的。\"她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第二日清晨,苏秀才突然清醒了片刻。他虚弱地握住女儿的手,目光却扫视屋内:\"月儿,你,回来了?咳咳咳……”
“爹爹,呜呜,爹爹你醒了?阿姐找到大夫了,韩大哥说能救你。”
“那,那位...恩公呢?\"听到小儿子的话,苏秀才心中愧疚的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
\"上山给您采药去了。\"苏月禾扶起父亲,喂他喝下熬了一夜的药汁。
苏秀才咳嗽几声,眼中浮现忧色:\"这大雪天...为我这把老骨头...不值得...\"
\"爹!\"苏月禾打断他,\"韩大哥说能找到,就一定能。\"
话虽如此,当夜幕再次降临时,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窗外漆黑的山影。李阿婆送来两个鸡蛋,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叹了口气:\"丫头,那小伙子看着就是个有本事的,别太担心。\"
第三日,苏秀才的情况突然恶化。他咳出的血染红了半边被褥,苏月禾用尽所学也止不住。小岩青吓得躲在角落直哭,直到李阿婆赶来帮忙才稳住局面。
\"阿姐,韩大哥是不是不回来了?\"黄昏时分,苏岩青扯着姐姐的衣角问。
苏月禾正在给父亲换额上的冷帕子,闻言手指一颤,冰水溅在裙摆上。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哽得发不出声音。
\"我去找他。\"她突然站起身,取下墙上的蓑衣。
\"丫头,你疯了?\"李阿婆一把拉住她,\"天都黑了,你爹这样,你弟弟还小...\"
\"可是韩大哥他——\"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不是敲,更像是撞。一下,两下,然后是什么重物倒地的闷响。
苏月禾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冲过去拉开门闩,一个血人直接倒在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但她立刻认出了那双布满血丝却依然清亮的眼睛。
\"韩大哥!\"她的声音变了调。
韩牧野浑身是血,右臂的伤口深可见骨,左腿不自然地扭曲着。他的嘴唇冻得青紫,却死死攥着胸前的一个布包。见到苏月禾,他颤抖着举起布包,里面露出一截人参须子。
\"百...年...\"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然后昏死过去。
\"李阿婆!帮我!\"苏月禾的声音尖利得不似自己。她和李阿婆合力将韩牧野抬到屋内唯一一张空草铺上。
小岩青吓得忘了哭,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苏月禾顾不上安抚弟弟,迅速检查韩牧野的伤势。他的右臂有三道平行的爪痕,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肘部,像是被什么猛兽撕扯过。左腿骨折,胸前还有几处深浅不一的伤口,最危险的一处在肋下,差半寸就伤及内脏。
\"热水!干净吧!\"苏月禾命令道,双手已经利落地撕开韩牧野的衣衫。
当剥下最后一层里衣时,一个物件从韩牧野怀中掉出——是那块青玉令牌,上面沾了血。苏月禾来不及细看,将它和人参一起放在一旁,专注于止血。
\"阿婆,帮我按住这里。\"她指挥着,同时用剪刀剪开黏在伤口上的布料。
李阿婆倒吸一口冷气:\"这伤...是狼?\"
\"嗯。\"苏月禾面色凝重,\"是那只独眼狼王。\"
她想起韩牧野说过,那只狼比其他狼大一圈,獠牙能轻易咬断人的骨头。看着眼前深可见骨的伤口,她不敢想象他是怎样带着这样的伤走下山来的。
\"岩青,去把灶上的药煎上!\"她头也不抬地吩咐,手上动作不停。先用烧酒冲洗伤口,再敷上特制的金疮药,最后用煮过的布条紧紧包扎。
处理完所有伤口已是半夜。韩牧野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嘴里说着胡话。苏月禾不断更换冷帕子敷在他额头上,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呓语 只是听不真切。
天蒙蒙亮时,韩牧野的烧终于退了些。苏月禾熬得双眼通红,却不敢合眼。她取出那株人参,小心地切下一小段,和其他药材一起熬成浓黑的药汁。
\"阿姐...\"小岩青揉着眼睛走过来,手里捧着半块饼子,\"你吃。\"
苏月禾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她接过饼子,掰了一小块,剩下的塞回弟弟手里:\"去给阿爹喂点水。\"
她一边啃着干硬的饼子,一边继续熬药。人参的香气混合着其他药材的苦涩,弥漫在狭小的屋子里。床上的韩牧野突然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呻吟。
\"韩大哥?\"苏月禾立刻放下药勺,跪到草铺边。
韩牧野的眼睛半睁着,目光涣散,显然还未完全清醒。他的嘴唇干裂得厉害,苏月禾用湿布轻轻擦拭,然后小心地扶起他的头,喂了几口水。
\"参...参...\"他嘶哑地说。
\"在这里,已经熬上了。\"苏月禾连忙指向药罐,\"你放心。\"
韩牧野微微点头,又陷入昏睡。他的眉头紧锁,似乎在梦中也在与什么搏斗。苏月禾不自觉地伸手,轻轻抚平那道褶皱。指腹下的皮肤滚烫粗糙,带着猎户特有的风霜。
\"傻丫头...\"李阿婆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你去歇会儿,我来看着。\"
苏月禾摇摇头:\"不了,阿婆您你快去歇着,这里我守着。\"她的目光落在韩牧野缠满绷带的右臂上,\"他是为了我们才...\"
李阿婆叹了口气,没再劝说,只是去照看苏秀才和小岩青了。
日头渐高,韩牧野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些。苏月禾趁机熬好了人参汤,先给父亲喂了一碗,又将另一碗端到韩牧野身边。
\"韩大哥,喝药了。\"她轻声唤道,扶起他的头。
韩牧野这次清醒了些,虽然眼神仍有些涣散,但能配合地吞咽药汁。药苦得他直皱眉,却一声不吭地喝完了整碗。
\"多谢。\"他声音嘶哑,目光在屋内扫视,\"苏伯父...怎样了?\"
\"好多了。\"苏月禾鼻子一酸,\"你别说话,好好休息。\"
韩牧野却挣扎着要起身:\"我得...检查下他的脉象...\"
\"躺下!\"苏月禾突然提高了声音,把他按回草铺上,\"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别人?\"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韩牧野显然被她突如其来的脾气震住了,愣在那里。苏月禾别过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我只是...\"她的声音哽咽了。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韩牧野的手掌粗糙宽大,即使虚弱无力,也足以让她整个人僵住。
\"对不起。\"他低声说,\"让你担心了。\"
这句话像打开了什么闸门。苏月禾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不敢抬头,怕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却又舍不得挣开他的手。
\"那只狼...\"她哽咽着问,\"死了吗?\"
韩牧野沉默片刻:\"死了。\"他的声音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它追了我两天...最后在悬崖边...\"
他没说完,但苏月禾已经明白了。她想起韩牧野腿上的伤,那分明是坠落造成的骨折。他为了采参,不仅与狼王搏斗,还坠了崖...
\"值得吗?\"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为了我们这些萍水相逢的人...\"
韩牧野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清明。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值得。\"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悄然改变。苏月禾的心跳快得不像话,脸颊发烫,却移不开眼。
\"阿姐!\"小岩青的声音突然打破这魔咒般的时刻,\"阿爹醒了,说要见韩大哥!\"
苏月禾如梦初醒,慌忙擦干眼泪。韩牧野试图起身,却因牵动伤口而闷哼一声。
\"别动!\"她又恢复了医者的冷静,\"我去把阿爹推过来。\"
她用一个旧门板做了简易担架,和李阿婆一起将苏秀才抬到韩牧野旁边。两位伤者相视一笑,竟有种惺惺相惜的意味。
\"恩公大德,苏某没齿难忘。\"苏秀才虚弱地说,\"只是连累你伤成这样...\"
\"伯父言重了。\"韩牧野摇头,\"不过是些皮外伤。\"
苏月禾在一旁听得直瞪眼——骨折和深可见骨的伤口叫\"皮外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