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河东郡,烈日如火,将黄土官道烤得发烫。空气中浮动着细密的尘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干燥的气息。刘璟站在城楼上,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浸湿了绛紫色的战袍领口。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斑驳的城墙,指节与青砖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来了。\"身旁的独孤信低声道。这位年轻将领眯起那双锐利的鹰目,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他束发的丝带在热风中飘动,衬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愈发冷峻。
刘璟眯起眼睛,看着北方地平线上扬起的滚滚烟尘,如同一头蛰伏已久的巨兽正在苏醒。烟尘中逐渐显现出黑压压的军阵轮廓,旌旗猎猎,在灼热的空气中翻卷。
\"尔朱天光倒是来得快。\"刘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声音却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波澜。他抬手遮在眉前,细数着远处飘扬的旗帜数量,心中暗自盘算着。
杨忠用粗壮的胳膊抹了把汗,汗水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闪闪发亮。\"这厮在晋阳憋坏了吧?\"他粗声粗气地嘟囔着,腰间的大刀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发出金属摩擦声,\"听说带了三万精锐,啧啧,好大的阵仗。\"
\"精锐?\"刘璟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转身对身后的亲兵道:\"传令下去,按计划行事。\"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亲兵领命而去,甲胄碰撞声很快消失在城楼阶梯处。
不多时,尔朱天光的先锋部队已至城下。为首的贺拔允一袭银甲在烈日下闪闪发光,宛如天神下凡。他胯下的战马不安地踏着蹄子,扬起阵阵尘土。
\"刘将军!\"贺拔允在马上抱拳,声音洪亮有力,\"尔朱元帅大军随后就到,请开城门!\"他说话时,身后的骑兵阵列整齐划一地停下,显示出严明的军纪。
刘璟脸上立刻堆满热情的笑容,仿佛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贺拔将军远来辛苦!\"他快步走下城楼,衣袂翻飞间已经换上了一副热络的表情。城门缓缓打开时,他亲自迎上前去,一把抓住贺拔允的手腕,力道恰到好处地显示出亲昵又不失分寸。
\"酒席已经备好,就等诸位了!\"刘璟朗声笑道,眼角余光却扫视着这支先锋部队的装备和士气。他注意到贺拔允的银甲上有些许未擦拭干净的血迹,心中暗自记下这个细节。\"这一路风尘仆仆,想必将士们都渴了。我特意备下了河东特产的杏花酿,就等着给诸位接风洗尘呢!\"
贺拔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显然没料到会受到如此热情的接待。他犹豫片刻,终于露出笑容:\"刘将军盛情,末将却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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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郡守府内灯火通明,数十盏青铜灯架上的烛火将大厅照得如同白昼。刘璟特意命人备下上好的西域葡萄酒,又请来城中最好的乐班助兴。丝竹声中,舞姬们水袖翻飞,轻盈地在大厅中央旋转。
尔朱天光已经喝得满面红光,这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将鎏金酒杯重重砸在案几上,一把搂过刘璟的肩膀:\"妹夫!这次咱们兄弟联手,定能扫平关中!\"他满嘴酒气喷在刘璟脸上,手上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刘璟的肩胛骨捏碎。
刘璟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下坐姿,恭敬地捧起鎏金酒壶为尔朱天光斟酒:\"全赖元帅虎威。下官手下不过一万兵马,实在惭愧...\"他低垂着眼帘,掩饰住眼中的精光。酒液在杯中打着旋,映照出他微微勾起的嘴角。
\"诶!\"尔朱天光大手一挥,镶着宝石的护腕在烛光下闪闪发亮,\"本帅带了三万精兵,加上你这一万,足矣!\"他突然压低声音,凑到刘璟耳边,带着几分淫邪的笑意:\"听说关中美女如云?特别是那羌族女子,别有一番风味?\"
刘璟会意一笑,眼角余光瞥向站在角落的贺拔允:\"元帅放心,下官早已派人打听清楚了。长安城内最有名的红袖楼,新来了几位胡姬,据说...\"他故意拖长声调,引得尔朱天光两眼放光。
\"咳咳!\"贺拔允终于忍不住,大步上前抱拳道:\"元帅,羌贼狡诈,我们还是先商议进军路线...\"他方正的脸上写满忧虑,浓眉几乎拧成一团。
\"急什么!\"尔朱天光不耐烦地打断,一把推开怀中的歌姬,\"明日再说!\"那歌姬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撞翻烛台。尔朱天光看都不看,又搂过另一个歌姬灌起酒来。
刘璟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目光在尔朱天光醉态毕露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贺拔允。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贺拔允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刘璟则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厅外,夜风渐起,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刘璟起身关窗的瞬间,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峻。他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峦轮廓,在心中暗道:\"三万精兵?呵,不知能有几人活着回去...\"
转身时,他又恢复了那副恭敬模样,快步走回席间:\"元帅,下官特意准备了一份薄礼...\"说着拍了拍手,侍从立即捧上一个锦盒。尔朱天光醉眼朦胧地打开,顿时发出一声惊叹——盒中赫然是一尊纯金打造的胡姬跳舞像,栩栩如生。
\"好!好!\"尔朱天光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金像,\"妹夫果然懂我!\"
刘璟谦逊地低下头,掩去眼中闪过的寒光:\"元帅喜欢就好。\"他端起酒杯,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对着贺拔允遥遥一敬。贺拔允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举杯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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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散后,刘璟的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高大。杨忠一脚踏在矮几上,兴奋地挥舞着酒囊:\"大哥,你是没看见尔朱天光那厮的熊样!喝了几杯黄汤就东倒西歪,连自己的佩剑都拿不稳了!\"酒水溅在他浓密的胡须上,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独孤信却端坐在席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主公,贺拔允今日席间滴酒未沾,一直暗中观察我军将领。侯莫陈悦更是借口如厕,在营中转了整整两圈。\"他眉头微蹙,\"这两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大将,绝非等闲之辈。\"
刘璟取下挂在墙上的羊皮地图,在案上徐徐展开。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山川河流,几处要地用朱砂画了醒目的红圈。\"所以我们要这样...\"他的手指在潼关位置重重画了个圈,指甲在羊皮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先让他们和羌贼拼个两败俱伤。\"
杨忠凑过来,身上的铁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大哥妙计!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咱们再...\"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嘘——\"独孤信突然竖起手指,目光警觉地望向窗外。三人屏息静气,只听夜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片刻后,一只夜枭的叫声远远传来,独孤信这才松了口气。
次日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未散尽。刘璟正在帐中擦拭佩剑,亲兵来报贺拔允求见。他嘴角微微上扬,将剑缓缓归鞘:\"有请。\"
贺拔允一身戎装,腰板挺得笔直,丝毫看不出宿醉的痕迹。\"刘将军,\"他开门见山,声音沉稳有力,\"我军初来乍到,对关中地形不熟。听闻将军在此驻守多年,还望不吝赐教。\"
刘璟心中暗赞:好个谨慎的小狐狸!脸上却露出诚恳的笑容:\"贺拔将军太客气了。\"他引对方来到沙盘前,\"羌贼主要盘踞在陇山一带,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他边说边移动沙盘上的小旗,故意将几处险要地势轻描淡写地带过。
贺拔允目光如炬,突然指着沙盘一处峡谷:\"这里似乎很适合设伏?\"
刘璟心头一跳,面上却不露分毫:\"将军慧眼。不过此地山势陡峭,羌贼骑兵难以展开,我们只需派小股部队警戒即可。\"
就在两人交谈间,突然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亲兵慌慌张张冲进来,单膝跪地:\"将军!河南急报!羌贼偷袭陕县,守军死伤惨重!\"
刘璟\"大惊失色\",一把抓过军报:\"什么?陕县可是我军运粮要害!\"他转向贺拔允,眉头紧锁,\"将军,看来羌贼已知我军动向,必须先解决这个隐患!\"
贺拔允接过军报,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印信,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这么巧?就在我们准备进兵的时候...\"
刘璟苦笑摇头,压低声音道:\"不瞒将军,下官早说过羌贼狡诈...\"他欲言又止,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尔朱天光的主帐方向。
最终,在刘璟的坚持下,宿醉未醒的尔朱天光迷迷糊糊地同意了分兵。看着刘璟率领五千精兵绝尘而去,侯莫陈悦眯起三角眼,摸着下巴上的伤疤道:\"元帅,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陕县遇袭,为何偏偏是刘璟最先得到消息?\"
尔朱天光打了个酒嗝,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怕什么!少了他这五千人,咱们还有三万大军!难道还拿不下区区羌贼?\"他翻身上马,却差点从另一侧滑下来,引得亲兵们慌忙搀扶。
而此时的刘璟,正带着\"回援\"的部队缓缓南行。杨忠不解地问:\"大哥,咱们真去陕县?\"
刘璟笑而不答,只是望向东方。在那里,函谷关的雄姿隐约可见。他要占据函谷关,封锁崤函古道,让尔朱天光好好在关中打个尽兴,然后他再去摘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