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蒋康宁的马车走远,邵云安拉着王石井关了院门准备回屋。院门刚关上,他就被人用几乎勒断肋骨的力道给抱住了。
邵云安嘶嘶两声,在对方松开钳臂后,艰难地转了个身,双手在对方绷紧的腰背处抚摸。
此时此刻,邵云安不说安慰的话,他要做的就是安静地让王石井抱住他;
要做的就是这样抚摸对方,告诉对方,他在这里。
邵云安没法看到王石井的表情,但他知道,这人此刻定是恨极的。
许久许久之后,初冬的冷风吹得邵云安的手冰凉冰凉,他的耳边响起王石井的闷哑:
“没有你,青哥儿就没了。”
双臂随着这一句,再次用力。
“这个假设不成立,我就在啊。是咱们青哥儿福大命大,若王杏晚一点告诉我,就是我也无力回天。
经此一事,青哥儿和妮子的苦难也该到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青哥儿以后一定会顺风顺水,平平安安。”
冰凉的嘴唇落在邵云安的额头上,然后一点一点,蜻蜓点水般落在他的眉眼、鼻梁,最终含住了他的嘴。
很快,两人冰凉的唇都变得火热起来。
谁都没有进屋的意思,就在这寒冷的院子里,两人的身躯紧紧相贴,火热的吻中带着彼此间浓浓的依恋。
邵云安没有说,在这一场意外过后,不仅是王青,就是这个男人的苦难也应该到了头。
蒋康宁的出手,可以说彻底解决了王石井的后顾之忧,让这个男人可以彻底地从那个桎梏中挣脱出来。
王青和妮子都还在睡,邵云安也不叫他们起来吃饭。他让王石井去村里买了只鸡,煲了鸡汤。
就在院子里的小泥巴灶上,用小火慢慢熬着。之后,他把仍旧在后怕中的王石井带回了屋。
别看邵云安和蒋康宁聊得热火朝天,他又何尝不在后怕,今天这件事可没那么容易就过去。
两人就在王青和妮子的屋里,守着两个孩子。
邵云安这也才有空把事情的前后,以及蒋康宁如何的判罚告诉了王石井。
听到王在铮是对青哥儿和妮子动了杀心的,王石井的独眼里充满了杀意。
对王老太和王枝松的判罚,王石井听过后一言不发,很平静。
他在这些所谓亲人的心里,不是儿子和大哥,是恨不得弄死的仇人!
在邵云安持续揉胸口许久后,王石井吐出心中的闷气,抱住对方,问:
“蒋县令为何要让你我喊他‘大哥’?与他做生意,可靠吗?”
邵云安沉思道:“我也很好奇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对你我非常维护。”
按理说在县学那次,就算他的做法“惊世骇俗”了些,出口成章的段子“引人入胜”了些,但也最多是让这位县令对他好奇。
那颗肉石,当时对方要还给他的时候,邵云安就觉得人家是真的有这个想法,而不是虚伪。
邵云安是真的看不明白这位县令的想法。这个世界阶级分明,他在对方眼里就是个泥腿子。
出身官家的世家子弟,会对一个泥腿子礼遇吗?
根本不可能!
这次来买果酱方子也是,邵云安觉得蒋康宁当时是真的难以开口。
听蒋康宁的意思,他的那位兄长在京城做生意,虽说有他的帝师义父照应,但似乎有什么难言的困难。
也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一点,邵云安才突发奇想,拉同样穷的皇上入伙。
邵云安现在的所有优势都是虚的,因为他和王石井的身份太低微。
“咱家的茶和酒肯定会引起多方的关注。
若我的猜测是对的,那单以他的力量绝对保不住茶和酒的生意。但如果帝师和皇上能入伙,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可是皇上。”
王石井觉得希望不大。皇上是真龙天子,是天上的人物,哪能去做买卖。
邵云安摊手:“那皇上他也缺钱啊。”
邵云安目前听到的有关现任皇帝的作为,该是一位想要励精图治的明君。
只是奈何他爹太不给力,把这江山给糟蹋的不成样子。他就算要励精图治,也得先有钱才行。
这皇上不仅很穷,手上得力的官员恐怕也多不到哪去。
皇上才继位四年,哪那么容易就把他爹留下的烂摊子一朝一夕摆平掉。
历史上的某位职业皇帝呕心沥血十几年,每天只睡4个小时,才把亲爹留下的空虚国库给填满。
4年才哪到哪。
看看现在,物价还在不断上涨,老百姓的日子越发不好过,国家也没有明显的发展。
只看永修县里的流民越来越多,就知道现状是怎样的。永修县要不是地理位置好,怕也好不到哪去。
由此也可看出,皇帝他爹留下的烂摊子不是一般的大。
如果不快一点改善现状,别说外敌入侵了,国家内部就会先崩坏。
当老百姓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也就是内乱的开始。
也就王石井能听邵云安这种带着大量现代语的言论,并且对他对皇权的毫无畏惧也能冷静地接受。
没有外人在,王石井从不管媳妇做什么,说什么。邵云安在蒋康宁面前提到皇帝时,王石井的提醒也是因为有“外人”在。
此时只有夫夫二人,孩子又熟睡着,王石井不仅接受媳妇的这些奇特的观点,还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内幕说给自家媳妇听。
王石井被亲娘算计,替王田岩服役。
也许是老天看他太苦了,他被拉走后,稀里糊涂地去了边关,却是被分到了代小将军的麾下。
代小将军家出了好些个大将军。朝中“三公五侯一王将”里的那个“将”,指的就是代小将军的亲祖父。
代家上下都很得皇帝的信任。先帝后期,代家遭到了不公,但也是代家,力保当年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皇上登基。
这次“胡哈尔国”进犯,代小将军被任命为先锋将,统领全军的为代小将军的伯父,代明辉大将军。
也正是因为跟了代家的将军,王石井才能拿到那些珠宝钱财。
村里被征发带走的,能拿到一部分军饷都是好的了。其他军中,很多兵卒一个铜板都拿不到,都被上峰贪掉了。
朝廷没钱,给不出军饷,代小将军就带着他们四处剿灭山匪,把山匪藏的金银财宝分给他们。
代小将军还会说朝廷现在穷,让大家不要怪军饷太少。
古代的兵不好当很正常,但……邵云安拧眉:“这喝兵血的现象这么严重?”
王石井点点头:“很严重。朝廷没钱,最多就只能保证将领的军饷。
就是大将军麾下的军饷也有人敢贪。从上头拨下来的银钱,就会先被贪掉一些,更别说层层下来。
我算是命好,代小将军不仅会把我们能拿到的军饷都给了我们,他还会把他自己的军饷和赏赐作为抚恤分下去。
所以我们才愿意为他搏命。”
邵云安没想到还真有这种历史书中见到的英明将领,他好奇地问:“代小将军叫什么?你在军中就一直是个小兵?”
王石井道:“代小将军叫代湛骁,好像是这么写的。”
他在邵云安的手掌心写下小将军的名字,邵云安却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过转头他就不理了,或许是原主听过这位代小将军的故事也说不定。
“代小将军领兵7000为先锋,我回村前是一名百夫长。”
邵云安摸上王石井受伤的半边脸,惊奇:“原来你还是个小头头啊,领百人啊!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想到那一场大战,王石井的心情难免沉重,午夜梦回,他也常常惊醒。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代小将军率领我们围堵敌将。厮杀中,我被他们的一名副将砍了一刀。
我砍断了他的胳膊,又一刀结果了他。”
邵云安:“那你算是立功了吧?怎么就回村了?因为受了伤?”常理来说不是该升官吗?
王石井解释:“也不全是因为受伤了。我伤的是眼,还能继续留在军中。”
那一场大战,王石井的上峰阵亡,他很多的袍泽兄弟也都战死了。
五年内两次徭役,从军三年,王石井的身体也熬不下去了。他也一直很担心家里的情况。
他瞎了只眼,又把自己的战功给了上峰,他就趁此机会提出返乡,代小将军就准了。
不然他还回不来,按律他得服役满十年才能回乡。
他把战功给了上峰,那上峰能多拿些抚恤,家中的妻小也能被妥善安置。
他的上峰对他一直颇有照顾,他给的心甘情愿。
他若真受了这份战功,因此升了官,以家中那些人的脾性,还不知要从他身上压榨多少。
对没分家前的他来说,自己什么都没有才是最好的。只是他想到了宋氏会很难,没想到宋氏跑了。
也幸亏他回来了,不然等他得到两个孩子的消息,很可能不是死了,就是被卖了。
邵云安拍拍王石井:“嗯嗯,你做的对。这功劳你若要了,那恐怕就真会马革裹尸了。
再说,咱们也不差钱,给那些更需要的人最好。”
王石井搂紧自家媳妇,他就知道媳妇会理解他。若他要了军功,肯定就娶不到媳妇儿了,那绝对不行!
王石井接着说:“就如你说的,朝廷上下乌烟瘴气,皇上要整顿吏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军中的情况比朝堂上好不到哪去,我若一直留在军中,在将军麾下或许还好。
若被调到其他将军手下,恐怕早就不知怎么死了。还是回来娶个好媳妇儿,跟媳妇儿每日热炕头的好。”
邵云安掐掐王石井有疤的那半张脸:“你还能再不要脸点吗?要不是宋氏休了你,你能再娶?我也看不上你。”
王石井拉下媳妇儿的手,握紧:“这个假设不成立,你现在就是我媳妇儿。”
哟,还会现学现用啦。嗯,孺子可教。
邵云安换只手摸上王石井那半张脸,嘀咕:“疤消了一些了,没我刚见你那会儿那么狰狞可怕了。眼睛还是看不到吗?”
是不是真得直接用灵乳才行?
王石井蹭蹭媳妇算不上柔软的手:“我觉得能好,现在有一点光了。”
“真的?”
“嗯,能感觉到光。天亮的时候特别明显。”
邵云安笑了:“说不定能完全好。”
“嗯,有媳妇儿在,肯定能好。”
王石井可以肯定,他的眼睛好转和媳妇儿有关。
邵云安眼珠子转转:“这要是好了,你对外怎么说?”
王石井说:“就说是军医开了药。我回来的时候刚受伤没多久,看不见也不奇怪。”
“真聪明哈。”捏捏王石井的脸,邵云安毫不避讳地在他受伤的眼睛上亲了一口,“会好的。”
“嗯。”再一次收紧手臂,王石井依然什么都不问。
“砰砰砰。”
外头有人敲门。王石井放开邵云安下炕,邵云安没动。穿好衣服,王石井出去了。
过了好半天,他从外头回来,带回来一身的凉气。
邵云安有些昏昏欲睡,抢救青哥儿之后他一直虚虚的,又跟蒋康宁聊了那么久。
现在虚弱劲上来,被窝里又暖和,他就想睡了。
王石井看他那样子,脱衣服上炕。钻进被窝,搂住邵云安,他也闭上眼睛,没说族人来找他告诉他对那些人的处置。
在王石井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邵云安咕哝:“晚上你做饭。”
“好。”
掖好被子,王石井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也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