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总,老秦最近找人频了点。”罗燕推开办公室门,手里拎着刚整理的值班记录表,“生产组长阿彪这周已经请了三次假,刘建新那边也推了两个会,说身体不舒服。”
李向东头也没抬,只是翻着预算表,语气平静:“请假不算事,关键是请完假回来态度变了没。”
王哥站在窗边,点了支烟:“不只是态度,老秦这段时间天天找人喝茶,不是谈生产,而是说什么‘厂里命运到了转折点’,‘不能老让年轻人乱折腾’。”
罗燕冷笑一声:“又是这套。前几天他说‘电子线挣钱补地产’,今天怕不是要鼓动人说‘地产吸血电子’?”
李向东轻声吩咐:“通知财务部,把这半年所有涉及厂区的利润流向、资金调拨、奖金发放、绩效预算调出来,再列个报表单。”
他抬头看向两人:“怕的不是有人问,是有人故意带节奏去问,让‘问’变成‘砸’。”
夜幕下,厂区宿舍西侧的会议室灯光昏黄,门窗紧闭。老秦坐在主位,左手扣着茶杯,右手敲着桌面:“兄弟们,不是我多话,厂里的钱,现在都流哪去了?”
坐在一旁的老技工老黄小声道:“上个月说是补了地产那边团购优惠……但李总也拿出来补了我们原料和工资。”
“补?”老秦冷笑:“那是补得起的时候。再过几月呢?地产真撑不住了怎么办?亏的是咱工人,赔的是咱厂子。”
屋里一片沉默。有人低声说:“可李总这些年也没亏待过咱吧。说句实话,以前他办事还算公道。”
老秦咬了咬牙,语气一沉:“公道?你今年奖金打了几折你心里没数?讲战略,讲长远,可你我眼下都得吃饭。”
角落里一个中层接口道:“是啊,李总现在天天跑工地、见客户、拍电视采访,谁来管咱产线?厂子也该有个‘只盯电子线’的人。”
有人点头:“要换人,也得换个专心管厂的。”
空气中弥漫着旧人心思交错的沉默,那是“老资格”对“新战略”逐渐失控的不安。
午后的中层例会原本气氛沉闷,十余名主管坐在会议桌两侧,眼神游移,没人主动开口。老秦坐在一角,正翻着一本过期预算册,语气淡淡:“咱们是管厂的,不是当配角的,该问的,总得有人问。”
话音未落,会议室门被人推开。
罗燕带着两位财务人员走进来,神情平静却不容抗拒:“不好意思,中层例会我们也算有资格旁听吧?”
她走到投影板前,摊出三份复印文件:“我这边有三份资料,念清楚。”
“第一,过去六个月春雷电子账面毛利下降18%,净利润实亏,主因原材料涨价与客户延期付款。”
“第二,地产补贴总额为工厂运营总成本的9.4%,未超董事会批准上限,均已备案。”
“第三,所有财务调拨均由两部门联合签字,盖章记录在案——每一分钱都能追踪。”
现场一阵沉寂,有主管低声咕哝:“这……之前没说得这么明白。”
罗燕目光转向老秦,语气锋利:“你要查账,我欢迎你查到底。但你心里清楚,你不是在查账——你是想借账翻人。”
老秦脸色微变,刚想开口,罗燕却抢先一步:“我们愿意接受监督,但不接受污蔑;这间厂要翻身,需要质疑,也需要规矩。”
她语气一缓:“数据没问题,问题是你想不想看见。”
会议室灯光明亮,却没有一人笑得出来。春雷董事会临时召开,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老秦坐在下首,语气不紧不慢:“我不是质疑人,是质疑路线。一个搞制造的企业,把钱挪去盖楼,这不是偏离,是失控。”
有董事附和:“确实,该有人负责任。”
正中坐席的李向东没立刻回应,只是把一份简短资料递给秘书,投影亮起——是最新一季的资金流图与订单回升趋势表。
这时,一位始终未表态的中立董事敲了敲桌面:“我就问一句,换不换人无所谓,但账能不能先讲清楚?”
罗燕当即简要汇报:“地产利润补贴不超9.4%,所有财调有签、有据、有追踪;银行刚批了新的信贷额度,说明我们不是乱搞。”
李向东这才发言,声音不大,却句句铿锵:“春雷要不要活下去,不是靠投票决定,是靠谁能撑下去、带着人一起撑。”
他目光扫过众人:“现在我们撑过了第一波,客户回来了、产线满了、钱也不是空的。各位要换人可以,但谁能比我更快把货做出来?”
会议散得慢,气氛未褪。老秦还坐在原位,神情凝滞。忽然,一位年纪最长的董事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疲惫:“老秦,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我们谁不是从车间一步步上来的?今天吵归吵,可厂不能倒。”
老秦眼角轻轻一颤,像是被什么击中,却终究没开口。
李向东没有再追打,只站起身:“我知道大家担心的不是我,是春雷能不能继续走。罗燕,你来。”
罗燕点头,从文件袋中取出一叠薄薄的纸张:“这是一份‘运营承诺书’。内容很简单——愿意继续参与制造板块的,都签。我们一起对事、不对人。”
有人起身,第一个走过来签了。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那几位此前观望的主管,也陆续低头在纸上写下名字。
场面一度安静,只剩下纸笔摩擦的沙沙声。老秦的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许久不动。
李向东看了他一眼,没有催:“留下来,也行;不留下,也可以。但不签的人,别影响签了的人干活。”
夜深,厂区楼道里只剩稀疏的灯光。李向东和罗燕并肩走出会议室,脚步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晰回响。
“赢是赢了,”罗燕揉了揉太阳穴,“可真不轻松。”
李向东没吭声,只是望向窗外的车间方向。片刻后,他低声道:“老秦不是坏人。他只是……没法再信未来了。”
罗燕一怔。
“他看得见过去,看得懂现在,但看不进那个要变的明天。”李向东说,“这不是叛变,是时代把他留在了原地。”
两人沉默着走到厂区边缘。远处车间的灯重新亮了,白炽光透出窗格,一排排工作台恢复了生气,仿佛这场风波只是短暂的翻页。
李向东轻轻吐出一口气:“我们走在前面的人,不能总盯着谁落下了,还得看,谁能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