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周,李向东的生活像是被一把看不见的尺子量得死死的。
白天在二叔的小铺里照常干活,码货、试机、对账,样样利索,二叔有时看着他背影,都会嘀咕一句:“这小子真是拼命啊。”
可只有李向东自己知道,他骨子里全是急。越是表面安静,他心里那股火就烧得越旺。
一到傍晚,他就换上一双旧运动鞋,把白天干活用的工装塞回屋里,提上帆布包,赶往夜市。
等街边灯亮、摊子铺开,他的另一重身份就开始了。
夜市里吆喝声此起彼伏,油烟味混着潮湿热气。
他靠一块旧塑料布、一张小板凳、一口磨练过的舌头,撑起了这场属于自己的小买卖。
到了周末,他更不歇着。
周六清晨四点,他早早起床,抓紧洗把脸、背上包,赶五点半的头班绿皮火车,奔向隔壁县、再远一点的镇上——那些地方他前世熟得不能再熟,人流集中、摊贩少、管得松,他知道该在哪块路口蹲着,能碰到出来玩的学生、出工的泥瓦匠,和赶场的乡镇妇女。
一整天下来,他站着叫卖不带歇的,嗓子喊哑了也不停,鞋底踩得生疼也不坐。他早练出那套“站着吆喝、蹲着讲价、手里还要不停擦表”的本事。
“南边档口直拿的,夜光防水,电池全新,戴一年都还有电!”
“十五一块,不讲价,回去不好使你来找我,我明儿还摆这儿!”
起初,围观的人只是在边上看热闹,渐渐地真掏钱的多了。
“哥,这表真防水?”
“真防,手洗脸洗都不怕。我自己戴一块两个月,洗澡都没摘。”
旁边还有之前的顾客帮忙说,反倒比那些软磨硬泡的摊贩更叫人信。
一回生二回熟,到了第三个周末,他的摊前已是站满了人——有学生、有工人、有路过的大爷,也有抱着孩子的女人。
很多人买完还介绍朋友过来,“就是那巷子口那个小伙子,卖的是正货。”
李向东从不会把这些话当真情赞美,但他知道——这叫“路子有了”。
一个月下来,摊上的电子表越卖越顺手,从最初不敢多拿,到后头一次抱二十块出去,两小时清空。
利润一张张积起来,一块块数出来,装进帆布包里,那种感觉,比哪次打工发工资都实在。
那天,已经是他跑摊的第四个周末。
晚上九点半,他把最后一块电子表递出去,收完钱,合上摊布。手掌有些发酸,但心里却异常平静。他拉开帆布包,把那叠厚厚的纸钞拿出来,仔细清点了一遍——一千多块,除了进货和车费,剩下的,全是“实打实”的纯赚。
那一刻,他没有欢呼,没有雀跃,只是默默地坐在夜市边的台阶上,买了碗热腾腾的汤粉,一口一口吃得慢极了。
吃完,他点了一根烟,抽得格外慢。
周围摊贩已经开始收摊,人声渐渐散去,铁板烧的油烟味和夜风混在一起,他却越坐越清醒。
“钱攒够了。”他心里默念了一遍,“那就可以,去试那一票货了。”
隔天一早,李向东照常去铺子打了个卡,把铺面清点交给了刚来的小学徒。等二叔进屋,他开口请了半天假,说自己“想出去转一圈,看点货。”
二叔盯着他看了一眼,没问多余的,只摆摆手:“别乱惹事。”
出了铺子,李向东背着帆布包,直接钻进公交车,折腾了快一小时,才重新站在那家熟悉的铁皮门前。
仓库门拉着一半,门边的水泥地还湿着,估摸是刚冲完地。里头那个老板蹲在纸箱堆旁边,用剪刀划着封条,烟头挂嘴角,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
“哟,你又来了?”他眯起眼,“上回不是说‘看看’吗,这回还真准备拿货了?”
李向东笑着点头:“这次真来,拿得不多,想挑点好成色的。”
老板啧了一声,把烟头按灭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现在人都一个样,小拿小卖还想挑得精,成色好的都想要,价格还不想贵。”
“价不是不能谈。”李向东看着他,语气不疾不徐,“你上回说联信一百二,我记得清楚。今天我只拿五台,只挑联信,全带包装、附件,型号你定,外观我挑。我出一百一十五一台,现结。”
老板挑了挑眉:“你小子这是当我散货处理厂啊?”
“我就说实话。”李向东看着他,“批大货我压不动价,但这几台是我用来试市场的,不好卖我就不做这条路。你看能不能做,能做我马上结账,不能我就换一家问。”
老板没吭声,转头把地上的一箱机器拽开些,朝里头踹了一脚:“去,自己挑。五台,不多给,不预留。”
李向东点点头,什么都没多说,蹲下身翻起纸箱,一台台看机壳、有无磕碰、键盘触感、包装新旧、配件是否全。
十几分钟后,他把五台包装完整、外观成色都不错的联信机挑出来摆好,顺手装进自己带来的厚底帆布包。
验电的时候,他还顺口说了句:“老乡那边卖得动,这型号熟。卖完再来拿,咱们还能谈。”
老板哼了一声:“你要真能跑开销,下次再拿十台二十台,我再给你开个批价。”
李向东笑了笑,没再说话,从裤兜里摸出一沓钱,坐在柜台边一点点数。
“整好五百七十五。”他把钱递过去,又补了一句,“我不让你亏,但你也别让熟人吃亏。”
老板接过钱点了点,“小子,做生意嘴上有点味儿就行,别太滑。”
李向东笑笑。
转身时,他把包紧了紧。
门外的阳光正亮,街边传来送货车倒车的喇叭声,一切都像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