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燃灯节开幕式当晚的事情,谁也没有再提起。
姜宥仪回来就把自己锁进了房间,林意看她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了是什么结果,她不想说,林意看出来她难过,也没有多问她。
不过后来林意去问了池浪。
古怪的是,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池浪也始终闭口不言。
他好像把情绪都发泄在了工作上。
燃灯节为期一周的庆典结束后,池浪递交的为期三个月的严打方案在总警署和市政局报批通过,整个桉城范围内随之掀起了一阵扫黄打非的稽查风暴,池浪疯狂加班,警署从上到下忙得脚不沾地,全桉城的灰色产业都因此而风声鹤唳,而社会舆论引爆了一片赞扬之声。
到后来,林意想找他都很费劲了,因为他把自己的时间完全排满了,不是在出外勤就是在审犯人,要么就是在整理案件证据,写阶段性汇报材料,他加班加到昏天暗地,后来干脆连家都不回,直接睡在了办公室里。
治疗失恋的方式大概有很多种,而池浪选择了用这种方式把自己的脑子填满,让自己没有精力再去想燃灯节那晚的表白结果,和姜宥仪这个人。
至于姜宥仪呢……安娜给了她两个月的假,她的骨裂在第五周的时候基本就已经恢复到不影响日常行动的状态了,但她从燃灯节回来之后,甚至很少会从自己的房间走出去。
她变得沉默寡言,有时候甚至躲着林意,即使表面有说有笑,眼底透出的依旧是心事重重。
林意觉得现在的姜宥仪好像又退回到了她们刚认识的时候,别说是对池浪,连对她都保持了小心翼翼的距离感。
她不明白姜宥仪这到底是怎么了,她觉得即使跟池浪的事儿没成,但以姜宥仪以往的性格,这事儿总不至于影响她们姐妹之间的关系,她猜到了燃灯节当晚的事情可能只是一个让姜宥仪态度转变的导火索,是因为那晚的事情,让她有了什么别的顾忌,可是问了几次原因,却又都被姜宥仪粉饰太平地搪塞过去了。
林意不好把她逼得太紧,只好一次又一次地作罢了。
“宥仪,”
又是一天晚饭后,一起收拾完碗筷,林意拦住了想要回房的姜宥仪,“今晚天气不错,我们去海边走走,散个心?”
“我就不了吧,”姜宥仪抱歉地对她笑笑,找了个堂而皇之的借口,“我刚才可能没活动对劲儿,肋骨伤口有点疼,我去躺会儿。”
这简直是个杀手锏,林意张张嘴,完全没有找到任何能反驳她这个借口的理由,只能看着她游魂一样地趿拉着拖鞋晃荡回了房间,然后关上了房门。
很轻的“咔哒”一声。
意识到她还上了锁的林意:“……”
反锁了门的姜宥仪靠在门板上,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她知道锁门的声音林意一定听到了,但是没关系,她本来也是想要林意听见的……毕竟这对她们两个来说,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不要打扰的表示。
她不想跟林意讨论任何事,她当然知道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状态都不对,可她没办法向林意解释。
她能解释什么呢?总不能说,我后悔跟你们走得这么近了,因为走得越近就越容易暴露真实的自己,我不想让你们认识那个真实的我,所以现在开始,想跟你们所有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
……听上去就很又当又立地让人讨厌。
姜宥仪自嘲地笑笑,她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燃灯节以来,虽然表面上她行尸走肉一样地无所事事,但实际上,她跟池浪差不多,也选择了用其他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只不过池浪转移注意力的做法是工作,而她却是……复仇。
先前受伤耽误了她原本的计划进程,不过从尹山竹那里知道的关于肖妈妈的消息,也让她暂时改变了准备先找安娜开刀的想法。
毕竟凡事先易后难,安娜的身份还是太敏感了,现在动了安娜的话,就意味着她立即就要直面当年一手主导了自己这场惨剧的罪魁祸首。
目前的情况里,姜宥仪没有任何把握,在对上那个人的时候,自己能赢。
况且……这两个月的假期,她暂时也没有什么能再接触到诺兰和安娜的机会了。
姜宥仪把她那只锁着秘密的盒子拿了出来,开锁之后,如今放在盒子最上面的,是一个装着厚厚现金的红包。
是安娜去医院看她的时候给她留下的那个。
接过这钱的时候姜宥仪让自己表现得诚惶诚恐又感激不尽,实则看着这刺眼的红包,她只觉得讽刺。
……其实直到现在,她自己都捋不清楚,当初到底是以什么心态扑过去接住诺兰的。
她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这么多年趋利避害让自己尽量少地受伤完全就是本能,安娜是她的仇人,看着仇人失去亲生儿子——哪怕不是失去,就算是摔个好歹,看着她痛苦,姜宥仪想,她自己应该也会感到快慰。
可是她偏偏把诺兰救了下来。
她说服自己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找一个切口,以此跟安娜拉近关系,让自己能够按照原本的计划,走进安娜所在的那个,她几乎没机会能接触到的圈层里。可实际上,在无数次午夜梦回里,她反复拷问自己,她知道当初扑向诺兰的时候,她一片空白的脑子根本没想这么多。
从感情上,她很难接受自己对仇人的孩子有了善念,毕竟那些人当初,丝毫没有可怜过同样也只是个孩子的自己。
姜宥仪叹了口气。
她是为了复仇才回到桉城的,步步为营,处处算计,明明该是个彻头彻尾的恶女,可是走到现在,好像做不到善良,坏得也不够彻底。
不敢要爱情,如今连友情也开始瞻前顾后。
她嘲笑地抬手戳了戳她桌上的那盆折纸茉莉,仿佛在拷问自己一样地讥诮:“做人怎么能失败到你这个地步啊?”
折纸茉莉被她戳得枝头上下轻晃,仿佛在对她的没用点头。
姜宥仪把自己气笑了。
她把那个红包压在了盒子所有资料的最下面,从里面找出了那张已经泛黄了的、曾经与肖妈妈的合影。
按山竹的消息,肖妈妈离开福利院后很可能去了彬城,她因为认识林意而知道了私家侦探这个行当,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这些天里,她背着林意,悄悄地上网找了在彬城干私家侦探业务的人。
但不知道是她的打开方式不对,还是山竹的消息原本就是错的,她接连找了三个人,三个人都没能找到任何关于肖妈妈的信息。
其实这种事林意是专业的,哪怕她不认识彬城的同行,也一定能帮她找到彬城靠谱的机构,但这种事,姜宥仪又完全不敢让林意知道。
她想了想,下意识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走到窗边离门最远的地方,找到山竹的号码,给她打了过去——
电话打到第二遍也快自动挂断的时候,山竹才把电话接了起来。
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搅和着嘈杂的人声,先于山竹的声音冲进姜宥仪耳膜,姜宥仪愣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朝房间里的挂钟看了一眼——晚上九点半,这个时间,哪怕是在商场上晚班,山竹也应该已经下班了才对。
所以她这是在哪里?
“喂?茉莉!!”
尹山竹的声音打断了姜宥仪的思考,她那边太吵了,她不得不扯着嗓门跟姜宥仪喊着说话,“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是有什么事吗??”
姜宥仪又朝房门看了一眼,山竹那边太吵了,但她怕被林意听见这通电话,并不敢大声,“你在哪儿呢?”
奈何她声音太小,山竹根本听不清,“什么??你大点声,我这边太吵了!”
“……”姜宥仪不得不提高了音量,“我问你在哪里?这么晚了怎么这么吵?你去酒吧了?!”
电话的另一边,穿着一身有点暴露的兔女郎侍者服的山竹,一手拎着送酒的托盘,一手将手机的听筒用力按在耳朵上,尽量躲在人少的角落里,朝此刻舞池里正在群魔乱舞的年轻男女们看了一眼。
“啊,下班了过来跟朋友们玩儿会!”
她连个盹儿也没打地搪塞姜宥仪,怕她多问,赶忙又把刚才的话拿了回来,“你有什么事儿,你说!”
……这么喊着说话,姜宥仪有什么事儿也不敢直接跟她说了。
“你那边太吵了,我回头儿给你发信息!”姜宥仪这么喊完,赶紧挂断了电话。
她要找肖妈妈,但除了照片和肖妈妈的名字,她没有更多的信息,直到与山竹相认,这些天思来想去,倒是想起了一些小时候跟山竹有关的记忆。
——山竹从小记忆力就好得可怕,看过的书、见过的人,她几乎都能做到过目不忘的程度。
而姜宥仪想起来了,大概就是她被人从福利院带走之前没多久,她和山竹在福利院的走廊里,曾经见到过肖妈妈的居民身份卡。
当时山竹仔细地看过上面的内容,为了显摆自己超强的记忆能力,甚至当场给姜宥仪把肖妈妈的居民Id背了一遍。
居民身份卡是能证明居民身份最直接的东西,如果山竹现在还能记得肖妈妈的居民Id,那姜宥仪再找人,应该就不难了。
挂了电话,姜宥仪给山竹发了个信息——
【我想去彬城找找肖妈妈,你还记不记得她的居民Id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几秒钟之后,山竹就给她回了信息,上面是一串居民Id。
末了还有一句话:【你要是找到了肖妈妈,替我也给她问声好。】
姜宥仪回了个“oK”的手势。
问好吗……
姜宥仪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没什么感情地笑了笑——
如果她能找到肖妈妈,那这句好,她的确是该好好地、事无巨细地问一问的。
姜媛的生日,正好是姜宥仪骨裂躺在医院里的那段时间。
她原本在山竹她们柜台给姜媛挑的珍珠项链没来得及送出去,就只在老妈生日那天,躺在病床上给她转了一个大红包作为了生日礼物。
但姜媛到底是什么时候的生日,林意不知道,所以隔天姜宥仪从抽屉里把那个项链礼盒拿了出来,买了张回彬城的车票,跟林意说自己要回家几天,去给老妈过生日。
林意不疑有他,卡着火车检票的时间,开车把她送到了火车站。
送走了姜宥仪,林意本来打算去一趟自己的办公室,但半路上收到了个池仲孝的信息和一个定位,她又转头去了一家高级会馆的楼下。
信息里,池仲孝跟她说他喝了点酒,不方便开车回去了,问林意能不能来接他。
理由十分充足,但这次复合之后,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的林意,轻而易举地就察觉到了,充足的理由只是大法官的借口——他背后的真实意图,大概是想借此机会跟她约个会。
当初木头人似的直男终于开窍,这些天林意对他的好感度缓慢提升,对于邀约欣然而往。
同一时间里,估算着她差不多快要到了的池仲孝,从酒局上站起了身。
“抱歉诸位,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他说着环视在场的几个人,举起酒杯,礼数周全但态度不卑不亢地将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如果林意这时候上楼来的话,她就能认出来,此刻饭桌上的几个人,全是跺跺脚就能让桉城震三震的人物,而其中最举足轻重的两个人,一个是市政局的副主席,另一个,就是产业几乎遍及桉城各个领域,与桉城政局也牵扯颇深的瑞森资产的创始人,素察。
今天这场饭局是市政局副主席出面攒的,第一为了引荐素察和池仲孝认识,第二则是为了将桉城中院如今的这位首席大法官,拉进他们的阵营来。
池仲孝调任桉城已经快一年了,这么长时间里,他始终没有回应过任何一方势力的示好,就像一棵伫立在山石间的孤拔松树,骄傲得不知好歹,偏偏又确实拥有明哲保身的能力。
但是这样让其他人很不安,桉城大法官这个位置至关重要,实际控制着城市命脉的人,不能允许他倒向别的阵营,抑或是站在中立位。
可池仲孝实在不知好歹。
这躲不过的饭局他虽然是来了,但面对在座其他人完全合围的架势,无论是动之以情还是诱之以利,他都四两拨千斤地无动于衷。
……现在居然还要提前离席了。
在作陪的其他人面前,简直一点面子都没给市政厅的副主席和被称为桉城“无冕之王”的瑞森创始人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