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邱格用薇拉的方式对付了她。
他知道薇拉格外在意这份工作,所以他以工作机会胁迫着她,因为薇拉当初偷拍过他和夜场公主的暧昧照片,所以他买了dV,将她在床上的难堪的一切都录了下来。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邱格并不能在镜头中完美屏蔽自己作恶的脸,像后来轻车熟路地让自己躲开视频的拍摄范围,在什么位置拍摄效果最好,要怎么样才能拿出让她们不敢反抗或者报警的画面做威胁,都是邱格在薇拉身上一点点试出来的。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最好的角度,在那之后,他把所有有他露脸的文件都删掉了。于是,那个镜头里就只剩下了一个不堪的我,而施暴者却完美地隐身在了外面。”
薇拉说到这里,深吸口气,才又接着说道:“其实如果只是男欢女爱,我是不介意的,但直到我在肾内住院部转正之后,他的狐狸尾巴越来越多地露了出来,我才知道,他其实有着很强的施虐欲——不是你们所知的那种你情我愿的游戏,而是彻彻底底的,施虐、伤害、和凌辱。”
“为了我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稳定的工作,我最开始忍了一段时间,但他后来越来越变本加厉……而正是我选择隐忍的那段日子,才让他找到机会,拍了无数后来用以逼迫着我就范的视频。”
薇拉笑起来,直至此时此刻,她的笑容才看起来多了一丝惨淡的味道,“你们来找我,问我报案,但这是我自作孽,沦落到当初那个地步,我不怪任何人。”
池浪环抱着手臂打量着对面的这个中年女人,“那你为什么今天又来了?而且你说的自首是……?”
薇拉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地看向池浪。她大概不想让自己看上去有什么悲惨的意思,所以竭力地将愧悔和歉疚藏在了眼底的最深处,而后才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回答了池浪的问题,“是因为我觉得……我应该给查娅娜一个交代。”
在邱格的案子里,因为受害者都是女性,一直跟池浪搭档着做记录员的蓝雅在此刻倏然顿住笔,抬头看向她,连声音都微微发紧,“你什么意思?”
“我看了一些热搜的内容,其中有一条,是贾戴薇承认她在长达五六年的时间里,一直在助纣为虐地帮邱格……‘狩猎’?”
薇拉停了停,仿佛细品了一下“狩猎”这个词汇,才又觉得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那么在贾戴薇之前,我也曾充当这个角色,而我帮邱格抓到的‘猎物’,就是查娅娜。”
蓝雅不解地问她:“你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啊?……”有一瞬间,薇拉回避了蓝雅质问的目光。
但很快,她强迫自己不去逃避,然后慢慢地回答道:“大概是因为在地狱里活着太痛苦了吧。到了我跟邱格的后期,他的手段我实在是吃不消了,可是又逃不了,所以我当时鬼迷心窍地想,那哪怕有一个人能陪我一起在地狱里待着,能帮我分担一点他在我身上的精力,以此让我减少一点痛苦——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池浪的声音微微冷了下来,“所以是你先帮邱格‘选中’了查娅娜?”
“算是吧,”薇拉承认道:“查娅娜当时很漂亮,我能看出来邱格当时看她的眼神不一样,所以我主动提出了,替他把人弄到手。”
“你怎么做的?”
薇拉看向池浪,她清楚地感受到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态度已经从询问变成了审讯,所以她以更加坦白的态度,简明地讲述了当时的一切,“我扮演了那个散播流言蜚语的长舌妇,邱格则演了救世主,当时感情经验一片空白的查娅娜很快就落到了这个充满恶意的陷阱里。”
听到这里,池浪和蓝雅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没想到,邱格pUA贾戴薇帮自己狩猎的雏形,竟然是出现在薇拉身上的。
“查娅娜上钩了,她以为邱格是真的爱她……”薇拉毫无笑意地勾了勾嘴角,不知道是在嘲讽轻易对禽兽交付真心的懵懂少女,还是当初那个卑劣的自己,“她跟邱格上了床,有了那些曾经邱格以我为蓝本不断修正位置才‘好用’的不雅视频,于是,她也被套上了无法逃脱的紧箍咒。”
“猎物被套上了镣铐,当然就可以任猎人为所欲为了。”
“而我也终于如愿以偿,有了查娅娜分散邱格的精力,我终于得以暂时从那仿佛看不见尽头的痛苦里短暂地解脱出来。”
“但是……查娅娜比我勇敢。”
“她始终没有向禽兽低头。”
因为从不低头,所以那段时间,查娅娜的日子比薇拉过得要更加痛苦得多。
十年前的邱格甚至要比现在更加有精力、力气和手段,他开始变着花样地折腾查娅娜,她越不驯,他越是千方百计要让她低头——那段时间邱格正好把邱子豪送去了国外读书,于是在“驯化”猎物的过程里,邱格牢牢地控制着查娅娜,整天整天地把她圈禁在自己身边,最疯狂的时候,甚至直接把她带回了金榈湾的别墅里。
也正是在那段时间里,查娅娜发现了邱格藏匿那些透露光盘的地方,可那段时间她甚至被邱格控制了通讯工具,失去了手机之后,她靠着眼睛,就这么一寸一寸地将那幅藏匿着秘密的火山爆发油画深深地刻进了脑子里。
后来,是城市医疗卫生署牵头举办的一次整个桉城医疗系统内的封闭规培机会,让查娅娜有了一丝得以逃开邱格严密看管的机会。
上报护士规培名单这种小事是护士长的工作,查娅娜报名了,等院方把审批名单发下来的,邱格看着上面查娅娜的名字暴怒,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在那个名单发下来的那天,查娅娜找到了我。”
薇拉在那段让她极度不堪和悔恨的痛苦回忆里闭了闭眼睛,池浪审视着她的状态,凝声问她:“查娅娜当时已经知道了你和邱格的关系?”
“当然知道。”薇拉奚落地笑了一声,看向池浪的目光里有一些复杂而黏稠的东西,“如果以凌辱他人为乐的禽兽同时控制着两个猎物,你说他会做什么?”
隐晦的问题之下,答案心照不宣。
池浪和蓝雅脸色都很难看地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转而说道:“那她找你是想做什么?”
“她说……她说她不怪我。”
直到现在,薇拉回想起当年查娅娜对她说的话,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她说她不怪我把她拉下水,说我也是个被邱格反复伤害的可怜人,说她现在有个机会,能帮我和她一起逃出邱格的魔掌。”
她感慨的声音因为后悔和惭愧而微微颤抖,“……你们说,怎么会有这么干净的人呢?”
池浪完全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问她:“她当时是要怎么做?”
“因为她成功报名了那个规培,邱格很生气,按照邱格以往的所作所为,这件事不会善了,他一定会‘教训’查娅娜,而他一向也喜欢杀鸡儆猴。所以我和查娅娜都很清楚,那天晚上邱格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薇拉痛苦地吸了口气,“她给了我一个可以伪装成纽扣样式的微型摄像机,想让我在当晚邱格对她施暴的时候,偷偷地把一切都录下来,这样她就有了确凿的、被邱格性侵并故意伤害的证据。”
“结果呢?”
“我照做了,我听话惯了,邱格没有怀疑我会做这种事,那天晚上偷录的过程很顺利,后来我也顺利地把它带回来我家。至于查娅娜……那天她衣服能覆盖住的地方几乎遍体鳞伤,但第三天她仍然跟着本院的队伍,一起出发去了规培的基地,后来我才知道,她走之前,还偷偷拿走了邱格的工作证。”
“但实际上,直到查娅娜自杀身亡,她也没有提起对邱格的指控,”池浪问她:“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薇拉低喃,强烈的愧疚和自我厌弃让她的声音逐渐几不可闻,“发生了……我背叛她的事。”
薇拉惭愧地低下头,“……最终,我没有把那段录像给她。”
池浪盯着她,慢慢地吸了口气,“为什么?”
“我害怕,”池浪那让她几乎无可逃避的诘问让薇拉闭上了眼睛,“我怕查娅娜反悔,我怕一旦她真的得到了这份录像,会将我一起送到被告席上。”
“因为那次规培是全封闭式的,邱格的手伸不进去,借此机会离开了他控制的查娅娜,在培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退出了,她手机关机,没人能联系得上她,但是她离开培训不久之后,用新换的号码给我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她告诉我,她给医院写了一封实名举报信,举报邱格的所作所为,在信的最后,也写明了自己辞职的原因。”
“我问她信里有没有提到我,她说没有,因为她知道我很重视这份工作,跟我说,只要邱格伏法,我还可以继续在‘圣心’做下去。”
薇拉自嘲,“但你们知道,背刺过别人的人,也会害怕自己被背刺……我不相信查娅娜这么漂亮的话,但私下去打听,也没有打听到关于那封举报信的消息,所以我想,那封信应该是在落到医院高层手上之后就被按住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查娅娜已经借着那个机会离开了,不是吗?”仿佛是一个自问自答,薇拉涩然地回忆着自己当时的想法,“我当时想,她这辈子也不会再回到邱格的掌控里了,这就已经很好了,因为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的……就算了吧。我不想让自己冒险,所以我告诉查娅娜,那天晚上她给我的摄像头出了问题,我什么也没有录下来。”
蓝雅十分不理解她所做的一切,“你就从来没想过要替自己报仇吗?就不想从邱格的控制里逃出去??”
“想过,怎么没想,可是我有更多的把柄在邱格手上啊。”薇拉悲哀而疲惫地回应,“当年我也才二十几岁,我没有现在这种能坐在这里跟你们坦白一切的勇气,我跟邱格一起害了查娅娜,他那么凉薄的人,一旦东窗事发,肯定会将我在这中间做的事一起捅出去的……我已经‘身败’了,不想再‘名裂’。至于怎么从他手里逃出来的……”
她停住了。
直到池浪形若有质的催促目光扫过来,她才艰难地说道:“是查娅娜的那份录像救了我……我利用那份被我扣下来的偷拍录像,以邱格用来辖制我的同样的手法,跟他做了交换。”
池浪:“具体你是怎么做的?”
“我用这个威胁邱格同意放我离开,而同样的,因为邱格也握着我的把柄,所以我们约定好,一切就此结束,恩怨都一笔勾销,我不去搞他,只要他安全,他也不会来出卖我。”
“从圣心医院离开后,本来我的日子可以一直这样卑劣但平静地过下去的,直到月初林意找到我……也带来了查娅娜的死讯。”
关于薇拉和查娅娜的故事,到这里基本就全部结束了。
终于把真相公之于众的薇拉捂住了脸,她眼角酸胀,然而还没等眼底的雾气完全聚集起来,就已经被她暗自用力地擦掉了。
她后悔曾经做的一切,她唾弃曾经卑劣的自己,但早在查娅娜死去的那一天,一切就都已经晚了。
她愧对的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听见她的忏悔了。
况且对于有罪的人而言,悔过也并不是能弥补伤害的理由。
她拒绝原谅自己,所以她没脸、也没资格站在南熙她们的受害者联盟里,来让法律给她一个正义和公道。
所以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办案的警察面前掉眼泪,她拒绝原谅自己,也不想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想用眼泪来博取什么心软和同情。
事到如今,她早就没了流泪和悔过的资格。
——只要承担后果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