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邱格的被捕,一场持续了十年的犯罪在处心积虑的步步为营里被彻底揭开,姜宥仪躲在暗处谋划了最初的一切,但除了开始时几乎不计后果的冲锋,后面几乎找不到她参与的痕迹了。
在邱格落网的第三天,她销假回到了半岛悦禾去上班。
媒体的嗅觉很灵敏,刑事稽查队的警员机场抓人带走圣心医院肾内科主任的消息,在邱格住进羁押室的第一晚就被顶上了热搜,而在第二天,对沸沸扬扬的传言保持沉默的圣心医院拿掉了邱格的出诊信息,仿佛是对整个事件真实性的一个沉默的回应。
当天下午,警方来医院住院部带走了肾内科的住院医师贾戴薇,而后,这条消息和邱格儿子强奸未遂的词条,卷着邱格被捕和涉嫌职场性侵多名女性的消息,一起屠了热搜榜的前五位。
网上的舆论沸反盈天,愤怒的网民抨击衣冠禽兽,连圣心医院的官网都被挤到了瘫痪,而在官方始终沉默的态度里,吃瓜群众扒出来的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几乎都从侧面印证了职场性侵这个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作为邱格儿子强奸未遂的受害者,姜宥仪平静地回到了她的星耀一班,网络上完全一边倒的声讨显然影响了学园教职工看待这件事的态度,连一直针对她的主班老师金善妍也暂时放下了成见,捏着鼻子过来生硬地安慰了她两句——
复工之路比想象中的要顺利,但直到回来上班姜宥仪才知道,安娜给诺兰请了假,他从这周一开始就一直没有再来学园上学。
“邱子豪总来接诺兰呢。那个混蛋跟孩子那么熟,跟安娜小姐也是朋友,我估计是安娜小姐怕孩子听见什么风言风语受影响吧,反正一周没来了。”
面对姜宥仪的询问,金善妍不情不愿地这么交代了一句,然后仰着脖子如同一只金孔雀一样地走了。
这几天心思都在邱格那个案子上,姜宥仪有一阵子没看过安娜的社交媒体了,她在金善妍下班后坐在没人的教室里打开了ins,翻到那个Id为“AnnnnnnA”的主页,看到了前两天刚发出来的海岛风景照。
照片没有带地点,姜宥仪看不出来那是哪里,但姜宥仪很清楚,虽然安娜此刻人不在桉城,但借由她和邱子豪的这件事,她终归是走进了那位大小姐的视线里。
只要让她注意到自己,姜宥仪当初故意引诱邱子豪上钩的另一个目的也就达到了。
而另一边,在邱格因强奸罪被捕的消息曝光之后,林意连同南熙和苏妮一起,再度去拜访了其他的受害者,与之前的情况不同,这次去找人,其他三名受害女性中有两人跟她们一起站了出来。
她们的控告和受害陈述,让原本就在警方的高压审讯下抵死挣扎的邱格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
但大概是很清楚自己认下这些罪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所以邱格强撑着冷静与理智跟审讯人员拉锯,面对警方提出的任何问题都狡辩着装傻,无论如何都拒不认罪。
甚至把所有的指控,都推回到了受害者身上——
“姜宥仪曾经是我的病人,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她,让她故意这么陷害我和我儿子,我根本不知道我家有你们提到的那些光盘录像,是她故意栽赃的,否则藏匿光盘那么隐秘的地方,她是怎么第一次去我家就能找到的?还有你们那个声音鉴定,鉴定结果也不是100%能确定就是我,不是吗?”
“因为查娅娜临摹的那幅画?挂在我家影音室里的那幅火山喷发的油画,当年在查娅娜离开圣心医院的时候作为告别礼物,我也曾送了她一幅,她想临摹,这不关我事吧?她把我送的原画怎么处理了,我又怎么可能知道?至于我们?我们当然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南熙的伤情鉴定倒确实是我让当时负责这件事的同事删掉的,但那只是试图以这种方式保护她的名声,我怕她把事情闹大,到时候反而要被流言蜚语反噬,我确实是出于好心,虽然办了坏事,但也不能因此就把她受伤的那些事扣在我头上吧?即使那份鉴定确实证明了她曾遭人虐待和强暴,但也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做这些事的人是我吧?”
“至于南熙指控贾戴薇帮我‘狩猎’,这更是无稽之谈啊警官。她们女生之间雌竞很正常啊?估计有什么私仇吧,她们之间具体什么情况我不知道,我一个科室负责人,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工夫理会她们这些小孩儿的事情?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据我所知,戴薇那孩子确实嫉妒心很强,也有点喜欢编排别人的毛病,之前医院里也有其他人找我告状,我为此还善意地提醒过她。”
“啊,不过苏妮的孩子确实是我没想到的……她怎么不跟我说呢?我们当时是真心相爱的呀,起码我是真心的。即使她对我有什么别的不满,有什么是不能商量的,为什么要怀着孕偷偷离开我呢?但不管怎么说,她恨我我是能理解的,现在受姜宥仪的蛊惑一起诬告我,我也能原谅她。”
……神特么“我原谅她”。
池浪当时差点把手边的证物夹直接摔邱格脸上。
难得海风清爽的夜晚,姜宥仪和林意在面朝海边的露台上小酌,听着林意把从池浪那里得知的、邱格在审讯室的表演,又绘声绘色地给自己讲了一遍,她厌恶地勾了勾嘴角,“这么不要脸,很符合他的人设了。”
林意拿起面前加了冰的方杯,浅浅地抿了口酒,声音嘲弄,“如果只是不要脸就可以逃脱罪责的话,任何犯罪的人都会毫不犹豫。”
姜宥仪轻轻地跟她碰了下杯,也浅呷了一口,问林意:“后来怎么样了?警方在他家里查出什么其他物证来了吗?”
“没有,包括他的手机和电脑,到处都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找到。”林意平淡地说:“他应该是早就想到了可能马上就要纸包不住火,所以提前处理了所有罪证,但去搜证的刑警在他家的后花园里发现了焚烧的痕迹,询问他的邻居也证实,他在上周一的清早的确在自家的花园里烧了东西。”
“周一一早?”姜宥仪反应过来,“前一天晚上他儿子被池浪带走了……到底是我打草惊蛇了。”
“万事没有十全十美,没有人会做得比你更好了亲爱的,”比起安慰,林意的态度更像是赞赏,“没有你的‘打草惊蛇’,邱格现在依然高坐明堂享受着赞誉。”
姜宥仪不置可否,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只是又问:“那接下来警方那边打算怎么办?如果一直没办法让邱格认罪,他会被保释吗?”
林意大概听出了姜宥仪语气里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急切,她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很轻地安抚,“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但总还有一句邪不压正。”
“上周五愿意同我们一起去报案的另外两名受害者,她们虽然没有其他证据,但其中一个人提到了另一点——邱格大腿内侧贴近隐私部位的地方有一块很明显的褐色胎记,她在失身于邱格又被迫承受他索取的那段时间里,曾经想尽办法地试图让邱格的那个胎记暴露在他的dV镜头下,但她邱格没有给她看过后面的那些影像,所以她并不清楚自己的小动作成功了没有。不过经她提醒,除了南熙之外,苏妮和另一个女孩儿也证实了,邱格腿上确实有那么一块胎记,当时池浪让她们分别把那块胎记画出来,三个人给出的答案都形状非常相似。”
“凭着这个线索,池浪带着人忍着恶心和愤怒从头到尾地把那些录像都看了一遍,确实在南熙之前的几个受害者视频里找到了几次胎记露出的画面,但奇怪的是,那个胎记南熙没有见过,池浪他们翻了你当时用微型摄像拍家庭影院时的那段影像,也确实再没有找到。”
姜宥仪蹙眉,“邱格人现在就在警署拘押着,这不是只要验一下就好了?”
“对,”林意颔首,却又接着说道:“但这事儿鬼就鬼在,池浪他们并没有在邱格身上发现任何胎记。”
林意虽然失去了律师从业资格,但毕竟在这个行业里深耕多年,警方审讯的情况自然有池浪跟她说,至于一些涉及保密原则、池浪不能跟她说的事情……代理了南熙她们四个受害人案件的律师团队是她帮忙找的,对方老大和她是很多年的朋友。
凭她的信息收集和整理能力,只要将两边的消息一拼,立刻就能把事情的全貌整理出来,而这个案子姜宥仪参与得极深,她知道林意不会对自己有所隐瞒,但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催林意,“你别卖关子,这事儿后来是什么结果?快说!”
“要怪只能怪邱格生性狠毒凉薄,多行不义。”林意嘲弄地笑笑,“南熙指控贾戴薇助纣为虐,但实际上比起邱格目前被挖出来的证据,南熙对贾戴薇的这种指控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实证,本来池浪他们拘着她,超过48小时没有新证据就要放人,本来如果贾戴薇真的挺过了这48个小时,池浪他们暂时就真的拿她没什么办法了,可惜,审讯室的另一边,邱格当时为了自己脱罪,把他迫害南熙的事情,全都推到了贾戴薇的身上,让这事儿变成了一个女性之间的明刀暗箭、恶意中伤。”
说起来也悲哀,被邱格pUA多年而不自知,深陷在邱格用谎言编织出的美梦里始终不愿醒来的,大概只有贾戴薇一个人。
哪怕是自己忍着“分享爱人”的痛苦亲自帮邱格狩猎,一次又一次地用流言中伤的手段将邱格看中的猎物丢进男人准备好的网里,只要那个口蜜腹剑的人渣随便说几句好话,随手送个什么礼物,她就又会“老师依然是最爱我的”这个扭曲的认知深深地钉回心底。
畸形的感情在心底逐渐生根,又随着血液蔓延到全身,以至于到了最后,贾戴薇已经不敢去否认自己对他的爱意,否则一旦这个信念没有了,那么她这些年的卑微付出和不计后果的追随,就都成了连她自己都无法和解的错付和犯罪。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的世界就整个坍塌了,她无法面对自己,甚至没有勇气再活下去。
所以她必须爱他。
但是负责审讯她的女警,那些字字诛心的问题,那些她根本不敢去想的答案,如同利剑,让她以爱为名的那层铠甲,一寸寸地产生了裂痕。
蓝雅将那个最残酷的、她一直逃避着的答案当作开场白说了出来,直白地告诉她,“邱格不爱你,也并没有为你打算任何事。否则的话,你不会在‘圣心’工作了这么多年,依然只是一个住院医师。”
逼仄压抑的审讯室里,她坐在审讯桌后面三缄其口,茫然地看着前面女警嘴唇开合,恍惚中觉得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术刀落在了身上,在没有麻醉辅助的此刻,生生地给了她凌迟一般的痛苦——
“贾戴薇,你应该也清楚,跟你同一批的医生,或高或低都已经得到了晋升,只有你一直留在原地,你不想想为什么几次晋升都没有你?”
“因为他只有把你留在他的手里,你才是有用的,他为了自己的私欲选择了牺牲你的前途、你的幸福和你往后的人生,你居然还觉得他爱你?”
她想让蓝雅住嘴,可是她喉咙动了动,始终紧抿着的嘴唇却没有张开。
……她不敢说话,她怕自己一旦开口,不管说什么,都要给她的老师、她的男人带来麻烦。
可就在同一时间的隔壁,她拼命想用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力量来守护的男人却出卖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