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权力。
郑仪夹了一筷子的蒸蛋,神色平静,但脑海中却闪过这个无比真实而又残酷的念头。
那个在电话里被提及的“小陈”,或许只是一家菜市场的小老板,有几分家底,能在相亲市场上仗着经济条件对沈念挑挑拣拣,甚至让她母亲如此急切地撮合。
可在郑仪面前,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命运或许真的只需要他的一句话。
如果他想,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一个电话,就能让这个“小陈”家的摊位从市场里消失,连理由都不必给。
就像他自己的车祸一样。
幕后的人,或许也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这个人碍事了”,就有一群人去执行,去安排,去确保他死得“合情合理”。
这就是权力的残酷。
它可以让一个家境普通的女孩被迫去接受她不喜欢的婚姻,也可以让一个雄心勃勃的年轻干部死在一场“意外”里。
沈念的母亲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何尝不是一种权力的体现?
她用自己的焦虑、自己的掌控欲,强迫沈念低头,哪怕沈念已经是自食其力的成年人,在她眼里依然是必须服从的“孩子”。
而郑仪呢?
他在更高层的权力博弈里,也不过是一颗棋子。
王振国能决定他的提拔,陈平能决定他的未来,而更上面的人……甚至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他差一点死了,却没有人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到底是谁要他死?
这种无力感,和此时此刻的沈念多么相似?
只不过,沈念的困境对他来说,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解决。
而他的困境……却远比这复杂得多。
他沉默地吃完最后一口饺子,抬眼看向沈念。
她似乎已经从刚才的打击中缓了过来,正专注地看着春晚小品,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她不知道郑仪刚刚想了什么。
她只知道,今晚的年夜饭很温暖,这个年轻的领导没有用怜悯或者同情看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她的一切安排,让她觉得自己没有被当成一个可怜虫。
这就够了。
窗外的雪继续下着,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依旧热闹喜庆。
病房内,两个原本毫无交集的人,在除夕夜坐在一起,各自怀着心事,却又莫名地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安稳。
程悦推开门时,沈念正在收拾餐盒,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郑仪坐在床边,目光平静地望向窗外。
沈念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女人。
她穿着深灰色羊绒大衣,领口处露出一抹浅色丝巾,黑发微湿,似乎肩上还有未化的雪花。
她的眉眼清冷,鼻梁挺直,唇色淡而精致,整个人就像是一幅工笔画,优雅而疏离。
沈念一下子愣住了,手僵在半空,嘴唇微张,却没说出话来。
而程悦的目光,只是在沈念身上略微一停,随即落到了郑仪身上。
她没有惊讶于病房里的两个人,也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
她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嘴角微微扬起,眼神复杂地看向郑仪,轻声说道:
“过年了,来看看你。”
郑仪转过头,目光落在程悦身上。
房间里一时安静,只有电视机里的春晚观众掌声隐约传出来。
沈念终于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把餐盒塞进塑料袋,站起身:
“我、我先出去一下……”
程悦微微颔首,语气柔和:
“不用走。”
她走进来,关上门,将手里的纸袋放在桌上:
“路上买的,医院附近没什么像样的吃的,只找到一家还开着的点心铺。”
她的动作很自然,像是一个习惯照顾别人的人。
郑仪看着她,眼神依旧平静,但眸底深处,似乎有一丝微妙的波动。
程悦没等他的回答,只是继续道:
“医生怎么说?恢复得怎么样?”
“还行。”
郑仪淡淡道。
“那就好。”
程悦点了点头,目光在病房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台小小的蓝牙音箱上。
沈念站在一旁,不知道该不该离开。
程悦看了看她,忽然笑了笑,语气温和:
“你是沈护士吧?谢谢你照顾他。”
沈念一惊,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但还是点点头:
“应、应该的……”
程悦轻轻拉过椅子,在郑仪病床边坐下。
她没有刻意寒暄,也没有多余的客套,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电视里的春晚歌舞升平,窗外偶尔传来零星的爆竹声,病房里的空气似乎因为这个沉默的陪伴而变得柔软了一些。
沈念有些局促地站在角落,几次想要开口告辞,却在看见程悦专注侧脸时莫名停住了动作。
这位气质优雅的女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让整个空间都围绕着她和郑仪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仿佛其他人都成了背景。
“我记得你以前说你不爱看春晚。”
程悦突然开口,眼睛仍看着电视屏幕。
“现在也不爱看。”
郑仪淡淡道。
“那为什么开着?”
“她要看。”
郑仪的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沈念。程悦这才转过脸,对沈念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原来如此。”
沈念慌忙摆手:
“我、我只是觉得过年应该热闹点......”
\"说得对。\"
程悦赞同地点点头,从纸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点心盒。
“一起来吃些点心吧,我刚买的,还热着。”
盒盖掀开,香甜的气息立刻弥漫开来。沈念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眼睛微微发亮。
程悦把点心推向她:
“尝尝看。这家店的杏仁酥很好吃。”
这种自然而然的温柔让沈念卸下了防备。她犹豫着拿起一块,小口咬了下去,松脆的外皮在舌尖化开,甜而不腻。
“好吃吗?”
“嗯!”
沈念用力点头,嘴角沾了一点碎屑都不自知。
程悦莞尔,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
在沈念低头擦嘴时,程悦的目光重新回到郑仪身上。
“郑仪。”
她轻轻地叫他的名字。
“你是装的吗?”
她问得很直接,也很平静。
房间里一瞬间只剩下电视机里热闹的歌舞声。
沈念茫然地抬起头,没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郑仪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装什么?”
程悦看着他,眼底浮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车祸之后,医生说你额叶受损,可能会情感淡漠。”
“可我还是想确认一下。”
她微微偏头,目光柔和却像能看透一切。
“你对所有人,包括我,都变得这么冷淡……”
“是真的控制不了情绪了……”
“还是……你只是觉得,这样更方便?”